第142节
他听不懂。
崔元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看到这种模样了:又来一个跟不上的,有很多课要补。
但现在尴尬的是杨潭,因为进献香茶一事是他请奏的。
拍皇帝马屁顺带交好阁臣嘛,对于有希望将来补为内阁大臣的杨潭来说,不寒碜。
吏部尚书权柄过重,基本上是不会入阁的,仅次于这官位的就是户部尚书。
就算新法年内只在广东试行,但它的影响之大,一定会让中枢有所变化。
崔元看着皇帝,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就算已经是十八重臣之一了,这国策会议表面之下还是有太多明争暗斗。
“……地方妄自揣度上意,臣等定多加申斥。”杨潭只能先这样表个态。
孙交愁眉苦脸,他跟杨廷和一样,也在怀疑是谁造着势让他提前出现在风口浪尖。
杨潭为什么要这么搞?
朱厚熜淡淡说道:“告诉各地巡抚、巡按,朕大婚是喜事,借朕这喜事大索民财、祸害地方的,那就是往朕的喜事上泼血了。这样为朕闹喜的,朕很不喜欢。”
接替陈金的都察院新任左都御史张纶顿时答复:“臣领旨。”
往喜事上泼血这种话都说了,皇帝之怒可想而知,虽然他表情没什么变化。
严嵩想着自己已经留心记录下来的某些名单……
李充嗣只觉得此刻的国策会议上,气氛很诡异。
内阁首辅心事重重,其余重臣也都颇显紧张。
听皇帝刚才的意思,有些本不该传出去的消息被传出去了?与皇帝大婚有关?
他还来不及多想,就听皇帝继续开口说道:“李卿也到任了,广东下一步怎么做,开始商议吧。还只是清丈了一些田地,你们就又搞出这么多事。总跟朕说什么已经君臣一心,变法图强你们都是认可了的。就是这样做?还是说,是真像方沐贤说的那样,朕动你们的田地试试?”
李充嗣心惊胆颤,这样的话是能这样说的?
方沐贤他知道,二月底时邸报上刊载了,在江南传《野记》和指使同党杀官、勾结倭寇的幕后黑手,藏身于寿宁侯府准备搅乱大明的方孝孺后人。
这个方沐贤曾说过什么话?让皇帝动一动重臣家里的田地试试?
杨廷和心里憋屈,又说出一句让李充嗣更加心惊胆颤的话:“去年屯门战事本就是以赋税代饷。两广要员伏法,当地官员百姓正待安抚。然今岁陛下大婚,从去年底到今年年初,各部给广东派料便不同寻常,多上一至三成。礼部、户部、工部,都应当明白广东情势才是!广东奏报,民怨已生!”
他大义凛然地对皇帝说道:“袁太保其时病重,或不能于礼部公务思虑周全;然户部、工部,杨尚书与李尚书皆明实务,臣不知他们为何加派广东,为张孚敬掣肘!”
杨廷和悔之晚矣
吵起来了,朱厚熜就静静看着他们。
“屯门两战,皆决于海上,不曾侵入腹地。广东夏秋两季岁粮额过百万石,起运送京只折银十万两。去年粮饷准额四十余万两,广东四年内又可节省解运耗费多少?此次不稍微加派些许,其余各省有意学样,均借匪患为名请以赋税代饷则将如何?”李鐩率先反驳。
杨潭也开口:“陛下大婚当在秋粮收成之后,广东夏粮定额仅五千余石,此时唯广东此等地方民力最足!”
毛纪就说道:“然广东已在清丈田土,人人皆知新法将行。此时徭役加重,岂非予乡绅富户可乘之机煽动百姓闹事?”
王琼加入战团:“只是清丈田土罢了,又不曾改制。若有乡绅富户趁机作乱,张孚敬天子赐剑仍在!”
费宏大摇其头:“如此一来,岂不诸省惊骇?去岁逆贼杀官挑拨之事恐再有,天下皆不安。新法要行,然只能徐图缓之。”
蒋冕:“还有孙大学士之女将为皇后之事,又是谁人泄禁中语?大司农,你户部奏请各地进献香茶,不是予广东又一摊派之由吗?春茶采制何等费时费力,进献之品更需百里挑一!壮丁应役,妇孺采茶,广东田地何人有暇春耕?”
李充嗣人都听傻了:孙交女儿?皇后?
另外,你们如此争吵成何体统?
张子麟大宗伯,你不是说国策会议上君臣一心吗?
朱厚熜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
在地方,是士绅大族的阴谋,是地方官员想讨皇帝欢心的权欲。
在朝廷,是各部负责实务的中坚大臣暗埋私欲于国策,是中枢重臣借之争斗。
有几个人想着变法图强?
国的概念,在他们心里全都很模糊。
民的定义,在他们心目中也各不相同。
文彦博说:陛下为与士大夫治天下也。这句话,表面上很多人不会附和,但心里会默默点个赞。
而现在,这种表面争斗、彼此争吵之下的底色又是什么?
桂萼看不出来,张孚敬和杨慎也看不出来。
没谁要害谁,都是默契。
要不然诸部奏请,内阁有意见那时候为什么不提?跟今年大婚有关的加派,为什么每件事都要皇帝自己点头答应?
朱厚熜听得嘴角露出微笑:想让我背锅啊,想和稀泥啊,对新法的根本难处隐晦地提醒啊。
“行了,别演戏了。”
皇帝一句话让这帮老臣心里都大大跳动了一下。
朱厚熜制止他们的进一步争吵:“广东试行新法,各省惴惴不安。如今的情势是什么?是天下合流,欲在广东一省阻新法成效。年后越改越差,朕就会断了念想,朕说得没错吧?”
广东形势自有张孚敬和陈金、麦福、朱麒盯着,朱厚熜要解决的是问题根源:一切都是因为新法。
御书房安静下来,李充嗣也产生了跟崔元当初一样的感觉:这参预国策会议之臣,一定要备几丸药随身带着。
什么天下合流阻广东……在这国策会议上,不就是众臣同心阻皇帝?
首辅只能再次代表开口:“陛下,臣此前就有言,革弊图新,臣非不愿也。然百年积弊,其事之难,实在于此。田赋根本,徭役之用,课程督管,仓储转运,军政之分,全都纠缠在一起。而于广东,还另有市舶海禁、边疆卫所之难。新法从何处入手,臣等实非因为那方逆所谓臣等之田地而为难。”
杨廷和现在仿佛真的成了变法派一员,不是不想做,但得说清楚难处在哪。
“缩绳隐田、诡寄匿户、借灾报荒、飞洒、宽线……这些地方的手段,乡绅富户官吏勾结。去岁广东只清丈了广州府、肇庆府等不足三府之田地,情形已然大为堪忧。两府之应赋田地,较弘治年间又少了两成之多,这还是已经算上了部分隐田、部分没有买卖凭据之豪夺田地的结果。”
“至于广东军屯田地,国初仅七十余顷,如今呢?七万余顷!臣也不清楚广东这些年来又有多少民田转为军屯,然纵使广东屯田产量已逾十五万石,朝廷年年还需向输送粮饷!”杨廷和长叹一口气,“陛下,这只是清丈了不足三府之田地,还未对赋役试行新政啊。”
朱厚熜听着。
田地是这个时代能提供最稳定产出的资产。就算要做生意,田地的稳定产出也是保障,而行商总会有巨大的不确定性。
于国家而言,粮食也是最重要的,人首先得活着。
张孚敬在广东杀了不少人,收了不少赃田充为了官田。这官田,也需要找百姓耕种。百姓耕官田,既交田赋,也要向当地官府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