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但问题是,为什么打起来了呢?安德安拉没管好他那个弟弟吗?
这个大明可不是马六甲那个小国能比的啊!
瞧瞧这恢弘的皇室宫殿!
别说马六甲了,在印度,在欧罗巴,何曾见到规模如此庞大的宫殿群?
皮莱资上一次在北京时,可没这个幸运进来过。他倒是既从这座宫殿的南面,也从它西边远远地眺望过。
进来之后,才尤其感觉它的庞大!一重一重的门,路过那座最高大的殿阁时,看着那需要两三个人合在一起才能抱拢的巨柱,简直如同神殿一般。
据说,那竟然不是开凿出来的石柱,而是一整棵巨树的主干打磨而成!
上帝啊!那么巨大的树,需要多少年才能长成?一模一样的柱子,居然有那么多根!
在广州咒骂过野蛮人的皮莱资当然知道这里也是一个伟大的文明,但瞧瞧他们繁琐而低效的官僚们!瞧瞧他们落后又高傲的样子!
就像曾经的古罗马帝国!
那些自诩高贵的贵族,他们最终就倒在这种高傲和无休止的内部斗争里。那些优雅的贵妇,成为了令人兴奋的玩物!
所以现在虽然是阶下囚,但皮莱资看着这过分注重奢华辉煌的宫殿,眼里仍旧冒出了压抑着的贪婪目光。
这是无比富庶的帝国才能修建完成的宫殿,它简直像是用金币堆砌而成!
到了又一座铸造于石台上的宫殿面前,看押送他的人都停下了脚步,皮莱资知道这个帝国那位新的皇帝就在里面了。
他努力站得笔直起来,费力地抬起锁着镣铐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搓了搓脸。
身为国王陛下的使者,他必须以尽可能体面的姿态站到另一个皇帝面前,质问他为什么没有最基本的外交礼仪,还发起与葡萄牙帝国的战争!
“老实点!”两个身穿盔甲的武士顿时一左一右扣紧了他的肩膀。
于是一串葡萄牙语的野蛮人三字经落入了一旁礼部从四夷馆那边调过来的通事耳中,他顿时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盯着皮莱资说道:“胆敢再污言秽语,今天便是你死期!”
“若是惊驾或是冲撞了陛下怎么办?”礼部主客司郎中聂仕平脸色有点发白,随后目露凶光地看向皮莱资,“要是想活命,就乖乖听话,不得胡言乱语!陛下问什么,你就谦卑地老实回答!”
“我作为国王使者,尊贵的男爵,不需要你们来教导我外交礼仪。羞辱我,等同于羞辱伟大的葡萄牙帝国国王陛下,羞辱整个葡萄牙帝国!”
聂仕平有点疑惑地问四夷馆的通事杜海奇:“他说什么?”
说罢皱眉看着皮莱资:“你不是会说一点大明官话吗?我说的,你听明白没有?”
“现在我作为外交使者,当然是说葡萄牙语!”
杜海奇无奈地只把这句话翻译了一下,聂仕平反倒放心了一点:“既然你明白自己的身份,那就更应该明白,陛下天威,不是你能触犯的!”
虽然来之前就反复警告过了,但站在这乾清宫的丹陛之下,聂仕平还是非常担心。
一封奏疏呈递上去之后引发的第一个后果是大明战败,这段时间以来聂仕平也诚惶诚恐,心里把广东那边上上下下的官员和官兵骂了一遍又一遍。
还好这一个多月是安然度过了,现在这弗朗机人若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还要这样来表现,那至少不是个已经被阶下囚的待遇冲昏了头脑的糊涂蛋。
“宣钦犯弗朗机使臣上殿!”
声音传来,聂仕平脸色一肃,低声说道:“走!最后提醒你一遍,要跪!”
皮莱资内心嗤之以鼻,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接下来要以全部的注意力应对那个据说只有十五岁的皇帝。
不!应该是去年时令那位江大人也很惧怕、最终斩杀了江大人的那些皇帝的左右手们!
走上了石阶,皮莱资先看到了屋内站在两边、身穿华丽丝绸的大臣们。
每一个人的年龄都不算小,此刻全都皱着眉,用鄙夷又倨傲的眼神看着自己。
皮莱资熟悉这种眼神,那是看野蛮人的眼神。
他很愤怒:葡萄牙已经不是被伊贝洛人、塔尔提西奥人、腓尼基人、希腊人、凯尔特人、迦太基人、罗马人、西哥特人、阿拉伯人轮流侵入的国家了!
“钦犯弗朗机使臣,跪拜叩见陛下!”聂仕平严肃地说完,紧张地盯着皮莱资。
“尊敬的契丹帝国大明皇朝皇帝陛下,我,拖梅·皮莱资男爵,葡萄牙帝国宫廷药剂师,伟大的国王陛下曼努埃尔一世的使者,很荣幸能亲自见到您!”
皮莱资只是微微弯了弯腰,然后就抬起双手仰视着前方雕塑一般的宝座上那个年轻皇帝:“东方契丹帝国的故事一直在欧罗巴流传,这个古老的国度就是这样对待抱着诚意与敬意远道而来的朋友吗?请原谅我不能行使完整的贵族礼仪。”
十八重臣只觉得他在说鸟语,眉头皱得更紧了,看向了杜海奇。
小小通事额头冒汗,跪在地上正要翻译,就听陛下开了口:“朕知道你听得懂,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已经死了。所以,你现在已经代表不了葡萄牙,不算国王使者了。两国已经开战,你是普通的战争罪犯之一,不用继续说你的语言维持尊严。”
十八重臣的头齐齐愕然看向皇帝,脑袋边都是问号:葡萄牙?
而皮莱资却立刻变了脸色,飙出了这一个多月来为了小命又不断练习的官话:“国王陛下去世了?这不可能!”
朱厚熜哪管这个,只是平静地看着皮莱资。
他能记得有一场大胜缴获了弗朗机火炮的大战,岂能不记得恰好这一年东西方的统治者都去世了?
虽然不知道那个曼努埃尔一世现在挂了没有,但对于皮莱资来说,他已经挂了。
皮莱资又不可能回去了,也基本不再有可能见到另一个葡萄牙人。
虽然先让杨廷和他们与这个皮莱资交锋一番,然后再让他们知道这弗朗机并非在南洋也许很有趣,但没必要了。
中圆殿中一杯酒后,现在要采取新的策略,让他们尽快扩充眼界,同时更忌惮皇帝的神异与“锦衣卫的实力”。
用更容易让皮莱资听懂的词语和说话方式,要在大臣心目中营造这种皇帝所知远超他们想象的感觉。
果然如他所想,杨廷和等人眼中,皇帝第一次见到藩夷实在过于平静。
他怎么知道那个什么什么一世已经死了?广东那边锦衣卫探听到的秘密消息吗?
然而新进的左都御史就表现过度了:“臣等贺喜陛下!夷酋既死,屯门余孽不战自溃!”
朱厚熜:……
要脸吗?这点小事也值得庆贺一番?
他也知道是那天中圆殿中喝酒之后,这些大臣的心态有了些许变化,但这个马屁可没拍好。
“平身吧。”朱厚熜挥了挥手,“把镣铐给他去掉,赐座。”
“陛下!”袁宗皋连忙出列说道,“此夷狂悖无礼,见驾不拜,且身为阶下囚,如何能赐座!”
“都赐座。”朱厚熜看着他,“大宗伯不想知道朕为什么说他是葡萄牙人吗?”
朝贡思维下的他们是过分注重这些邦交礼仪的,时刻都想从礼仪上维护天朝上国的威严。
但朱厚熜现在却恰恰想让他们知道世界有多大。
皮莱资还陷在曼努埃尔一世去世这个消息的震惊和恍惚之中,等到手上脚上的镣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