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定人事终究还是最重要的,至于新的三大营的钱粮,不是这封以“实边储”为名呈上来的奏疏的重点。
夏言在这封奏疏里所说的,可谓各方利益都端平了。四个阁臣一致希望杨一清这个猛人最好就去边镇呆着,勋臣武将可以提供十五万京营的中高层大名单,粮饷安排更多一些先供应九边也更贴近兵部的诉求,建议募兵更是猜透了皇帝的心思。
至于京营采用募兵制之后的粮饷怎么办,那就得再另行商议了。只要天子觉得这样更好,每年的例饷开支总归能谈好。
他只是想不到昨天乾清宫赐宴就把这笔钱商议妥了。
朱厚熜微笑起来问道:“这道奏疏什么时候递到通政司的?”
这时候张佐也已经回来了,闻言禀报道:“前夜,夏给事宅中书房的灯一直未灭,他是第一个到承天门外侯朝的。奏疏递到通政司时,日精门还没起火。”
“勤心可嘉啊,只怕夏言现在正忐忑无比。”朱厚熜有点看乐子一般在奏疏上批着字,“传朕旨意去吏部,夏言奏事有功,着补兵科都给事之缺。其余空缺的言官,让内阁和吏部早些把建议人选呈上来。”
此时此刻的夏言,确实忐忑无比。
辛辛苦苦好几天,奏疏递早了啊!
日精门火一起,还怎么先更重视九边?当然是要以京营为重了!
左右逢源、各方照顾到,在这件事之前是持重、是就事论事、是谋虑周全。但现在,谁知道皇帝怎么想的?
熬了几个夜的夏言昨天晚上依旧没睡好,哪怕今天罢朝可以睡个懒觉。
六科廊值房里,张佐带着圣旨来了。
“夏言接旨!”
夏言惴惴不安地跪了下来。
潜力股们
兵科都给事!
夏言听完之后跪在地上热泪盈眶,声音颤抖:“臣夏言,领旨谢恩。臣必披肝沥胆,不负陛下厚望!”
六科左右给事中、给事中都是从七品,都给事也只是正七品罢了。
受限言官身份,它的品级就只能如此。
可一科都给事,这不是简单的升迁。
兵科言官,这下全在夏言麾下了。
这还不只。
寻常给事中,只能上疏言事。
但执掌一科的都给事,他夏言这个兵科都给事对于涉及军国大事的奏疏、旨意,今后有了封驳之权。
哪怕因为他奏疏中更加重视边镇的倾向,也没让皇帝猜疑他,反而给了他兵科都给事的任命。
这不是自己敢于上疏言事,陛下想立个榜样而已。
因为皇帝还给了他一个具体差遣:配合督促五军都督府与兵部在京官军的冒滥裁撤及重设三大营事务。
虽然不是由他领办,但这个监督的言官,分量不轻。
夏言感动,是因为自己在奏疏中所表现的才干被皇帝认可了。
边镇同样要重视,而京营之事,也让他这个兵科都给事具体参与。
郭勋立即毫不犹豫地去约见夏言:原本只是个小小言官,但眼下显然是入了皇帝法眼。能入皇帝法眼的,绝不可能在这件事上不明白皇帝要的是什么。
夏言不会不顾勋臣武将的利益,能在兵部与武臣之间调和好这件事的话,夏言下一步必定不只是升半品!
潜力股啊。
而皇宫那边,又有一封奏疏呈到了朱厚熜面前,所涉及的同样是潜力股。
沉默片刻之后,他随意吩咐了一句:“宣梁阁老。”
张佐心头一凛:“是。”
只宣梁储?
受过教训的他不再多嘴问。但他知道自己去了文渊阁那边后,杨廷和、蒋冕、毛纪一定会多想。
而自从陛下登基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单独召见一位阁臣。
梁储带着揣测来到了西暖阁,行礼之后得到了赐座,内心稍安。
“礼部呈奏殿试事宜时,还另呈上来一封奏疏。”
作为皇帝,朱厚熜对于殿试里策题及读卷官人选倒不想那么费力,交给他们办就行了,反正殿试只排名、不落榜。
策题如何,眼下贡生们当然会猜。这读卷官,至少掌握着将哪些人打在二甲、三甲的权力。
殿试为一科贡生排位次,从此究竟是何出身就定了下来。
送给皇帝的,一般也就是众人讨论可名列前十的人。
真有才干的,在他朱厚熜的朝堂里不会受那么多潜规则的束缚,因为出身就决定了上限。
殿试是相当严肃的,读卷官将设置十七人之多,无一不是进士出身。
现在袁宗皋会同翰林院把读卷官的人选奏了一些过来让朱厚熜钦点,还包括请皇帝安排定策题的事,让朱厚熜把梁储招来的却是一同送来的另一封奏疏。
梁储只听皇帝问道:“礼部主事奏贡生黄佐因毛澄特许违例应会试,王世芳为毛澄之婿,请奏是否革除贡生。这点小事,阁老们却票拟都没给就送到朕这里来了?”
梁储心里一咯噔,看了看皇帝之后就叹着气:“陛下,恕臣等惶恐。事涉毛澄,还是请陛下圣裁吧。”
事情确实很小,但这关系到皇帝对毛澄真正的态度。
内阁不给票拟就送了过来,确实是明明白白的试探。
梁储也知道了为什么是自己被召来。
黄佐怎么这么命苦?
他绝不相信皇帝这是不知道自己与黄佐乃是同乡,之前也有往来。
“阁老们看来是商量过了,那梁阁老是什么意见?”
现在听到皇帝问话,梁储立刻正色回答:“毛澄虽然愚钝迂腐,但这件事却没办错。倒是这礼部主事非要因毛澄之事牵连新科贡生,实属揣摩上意妄生事端。臣倒不瞒陛下,这黄佐是臣同乡后学,其人素有才名,去岁石邦彦主持会试时,实将黄佐列为榜首,可见其才。”
说罢就讲了讲黄佐科途的艰难,就是以那种讲趣事的口吻,但这个名字终究是被皇帝记在了心里。
“听上去还真是坎坷……既曾被列为榜首,那后来为何列为第十八了?”
“纵只位列十八,也可以说是毛澄为国不遗贤才了。”
会试主考的内情何其复杂?又不是真正决定出身的排名,黄佐能名列其间就够了,梁储用不着对其中过程多说什么。
重要的还是皇帝之前拿毛澄立威,有多少是出于真的愤怒、有多少只是手段。
这个威,还会不会继续立下去?
朱厚熜深深地看了梁储一眼:“想不到这黄佐此前运道这么不好,那这回倒要看看这黄佐能登上哪一甲了。至于王世芳,也让他考吧。”
皇帝越不计前嫌,毛澄岂非越显得尴尬?
子弟门生仍有出仕,毛家不会倒。可若是将来他们凭借士绅地位涉及到什么田产、贪贿纷争,那又是好利用的借口。
梁储登时离座跪拜:“陛下圣明,天下学子都将感佩陛下胸襟!”
朱厚熜只是摆了摆手:“昨天朕都说了是君臣一心互相体恤,何须仍然如此试探?都把心放下来,朕只查了家底,何时想过翻旧账?朕除了在明法统一事上动了些干戈,这段时日以来莫非还让诸位阁老惴惴不安?”
面对皇帝的这句诘问,梁储只能回以尬笑。
开局那么刺激,你觉得呢?有人不忠还去跑步的你,差点被火烤了又平静如常的你,对礼法那样理解又在经筵上乖乖的你。
已经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