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朱厚熜面前着许多奏疏,他不仅看,还用自己的方式记录。
现在他君权在握,黄锦得以在一旁目睹天子特别的记录方式。
他看不懂,就像他看不懂陛下查账的方式一样。
他是离朱厚熜最近的人,但在他心目中,陛下着实越来越笼罩着神秘又神圣的色彩,似乎真的是天命之子,天资自带神异。
朱厚熜聚精会神。
第一封奏疏就是户部和兵部几个主管官员联合上的,说北虏窥伺、边防戒严,宣府官军的饷银短缺很久了。他们提到:大行皇帝之前“北征”,把许多钱粮收储在宣府,就是为了边饷准备的。现在,是不是让那边先拿20万两出来?
朱厚熜嘴角翘了起来。
从这四天查的账来看,那些钱都是太监势力在管,相当于朱厚照曾经的“小金库”。
最主要的是20万这个数字。
朱厚熜现在已经查清楚了,各边饷银加在一起也每年也只有40多万两。现在一口气要从这里拨出去20万两,朱厚熜想了想之后,却批了个“准”字。
卫所制已经基本快烂到根,屯田之粮不再像开国之初那样除了供应本卫军士还有余粮。募兵早在宣德时期便已开始试行,如今比例不低,这些都需要拨付饷银。
朱厚熜想起老秦说的嘉靖晚期每年军饷超过200万两,知道这件事的解决不知道要动多少人的利益。
先埋个伏笔在这里。
接下来的这封奏疏更妙了,朱厚熜抬起头似笑非笑地喊道:“魏彬?”
“奴婢在……”
魏彬今天一早就把他与谷大用、张永商议好的解决办法送了过来,但朱厚熜还没来得及看。
他跪下之后就听朱厚熜拿起一封奏疏念起来:“臣监察御史王钧劾奏:司礼监太监魏彬与逆恶江彬皆为姻亲,内外盘据。御马监太监张忠、于经、苏缙,或争功启衅、排陷忠良,或首开皇店、结怨黎庶,或导引巡幸、流毒四方……”
键政即视感
这一封弹章,一共弹劾了十个人,都打为江彬一党。
魏彬已经麻了,有气无力地叹着气:“奴婢冤枉,还望陛下明鉴。江彬下狱,奴婢还有诱捕之功啊……”
这几天每天过来,陛下都会念一些弹劾他们的奏疏给魏彬听听。
但今天他这不是来交差了吗?
他那天晚上就听懂了陛下的意思:查账嘛,要查内库,当然得查出些东西来。
听做查账,写为做账!
内承运库作为内臣们替天子掌管着的库藏,那当然要从这回将被清洗的内臣身上刮出些东西来。
虽然外臣一定会争:这些怎么不充入太仓库啊?
然后陛下就能说:这是皇兄之前攒在内库里的,又不是魏彬他们的罚没。
不就这回事吗?
天天念,真的没剩多少了,几个人的家底快被他掏干净了。
“这些是……安边伯朱泰,左都督朱晖、朱洪、朱安,都督同知朱福请奏辞爵乞复本姓……”
朱厚熜还在继续说着下一封奏疏,都是朱厚照赐姓的义子,此刻人人自危。
那是因为宸濠之乱的纪功官上疏弹劾安边伯朱泰、平虏伯朱彬、左都督朱晖、太监张忠和张永冒功升赏:这叛乱是王守仁率人平定的,亲征随员理论上哪个有半分功劳?
大军既动,之前还是论了功。
现在朱厚照人已经去了,这些人还想无功受赏?
同时也有人上疏请求把王守仁之子王宪荫职为锦衣卫副千户,算是先奖励一点点。
还有上疏说哪些人因为不阿附江彬被打压下狱了的忠良之臣,应该放出来官复原职云云。
朱厚熜看出来了:目前基本都是围绕着钱宁、江彬案还有宸濠之乱做文章,尝试把更多内臣、外臣牵连进来。
再拿起一封奏疏,朱厚熜的眼神微凝。
这是朝堂大人物的奏疏了:都察院左都御史、掌都察院事。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都察院、通政使司、大理寺,这九个部门的一把手就是如今的合称九卿。
而这个陈金就是都察院的一把手。
都察院一把手的这封奏疏是谈钱的,也跟钱宁、江彬案有关。
钱宁抄家抄出来一千多万两白银的财物,江彬的家财虽然没统计出来,但数目也不小。另一方面是说诸多边镇告乏已经很久,京畿附近民穷盗起。一句话,军饷、赈灾都没钱了。
陈金请求,钱宁、江彬抄出来的家财,每个边镇给五十万两,其中宣府给一百万两,京畿的府县也都给一些,剩下的则分到各省。
朱厚熜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魏彬跪在下面听朱厚熜没声音了,抬头一看就见他满脸阴云密布。
明明只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孩子,但魏彬愣是看出了一丝只有中年人才能表现出来的阴沉狠戾。
这种诡异的对比让他更觉得恐惧,不知道这又是一封什么样的奏疏。
朱厚熜默默地放下了陈金的这封奏疏,随后才看向魏彬之前呈上来的东西。
叠好的纸,不是正式的公文。
打开之后,就见上面简明扼要地列了几行“诚意”:
——银六百二十五万两。
——田一千二百顷。
——两京等地诸店四十七家。
——两京宅第计一千三百七十五间。
——亲族一人外荫职者革除。
——列明在京官军、旗校、宦官冒替裁抑名单计十二万余。
底下还有他们列出来的裁撤、惩治名单。
今天他们列的数字比昨天多了一些。
朱厚熜抬起了头看着魏彬:“钱宁抄家,抄出来的具体数目你知道吗?”
“……回禀陛下,奴婢记得。”魏彬咬着牙,“金十万五千两,银四百九十八万两,其他碎金银、金银器物、玉带首饰……”
他流利地说完之后就道:“折银总计有千万两之巨。陛下,奴婢们不敢有瞒,奴婢们是留了一些养老的银子和田地,但不像钱宁这般,抄家也抄不出来他还藏了哪些田地、屋宅和店铺在哪里。奴婢叩请陛下开恩,容奴婢们将功赎罪。”
朱厚熜笑了起来:“这么说,就是你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比不过钱宁之贪了?你们给朕的数字,很凑巧啊。”
这可不仅仅只是魏彬三人,还有其他一些这次逃不过去这一劫的大珰。
“陛下明鉴!若陛下真要舍了奴婢们,抄家多抄出来些,也知道奴婢们真的只是留了点养老银子……”
弹劾魏彬、张永的奏疏已经来了,谷大用的早就有。
只要天子“过河拆桥”,真要派人抄了他们的家不也是一句话的事?虽然暂时会有内臣、厂卫和腾骧四卫掌控不稳的危害,但对于天子来说,真要执意掌握起来也只是晚一点、麻烦一点的事。
魏彬现在有点明白新君的脾性了,在他面前不耍小心眼最好。
直说有一些些私心留了一点,这皇帝既然想用他们发挥一些余热,只怕是能接受的。
朱厚熜没有立刻做决定,他挥了挥手:“既然你们机灵,知道把过去自己捞的先以皇兄另设密库的名义交出来,那朕也就好在外臣面前说话了。”
若要外人来查,那自然是困难重重。但锦衣卫内部、宦官内部的名单,他们很快就能拿出来。虽然不是准确的数字,但差得不会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