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然后就是军匠:他们的身份很特殊,既是军籍,又是匠户。这些军匠的管理,实质上又渐渐地都由锦衣卫和内监负责起来。就算工部那边有工程,军匠也只不过是调派过去出工而已。
这些掌握着各种技艺的军匠,主要的服务对象还是皇家,包括皇宫中诸多用度的几乎一切都由他们手造。
这部分有多少呢?在册的军匠是五万三千人,但杂役有将近两倍。
这些军匠杂役的月粮虽然人均足额也只有五斗不到,但人数多啊。
那么矛盾来了:每年运入京的粮食都只够养这批人的,那京城其余人口、百官甚至皇室,口粮从何而来?京都两仓还怎么屯得下粮食的?
哦对了,有折色。至于发下去的是几成折银或者折成什么别的,折多少,那操作的余地可就大了。比如说,已经贬值到离谱的宝钞。
朱厚熜微眯着眼睛看着他们:“抬起头来看着朕!”
谷大用和魏彬他们不由得战战兢兢微微抬起头,他们哪敢直视天子?
“这么多人,每年支领多少,又实发出去多少?”
这是要命的问题,但这三个正德朝残留的“八虎”余孽,如今生动地诠释着什么叫依托皇权而生。
他们只能不断磕着头,同时隐晦地解释着。
朱厚熜听着听着就有点懵:敢情他堂兄朱厚照也有不少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的?
本着让底下人贪了不如自己也伸手捞一点的态度,朱厚照这才能在钱粮方面不受文臣那么大的限制,能够把京营新军重新操练一番。
这么多钱粮里,自然还有负责掌兵的勋臣武将们要拿到不少好处,但朱厚照也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怎么说呢?都是“朕”的钱。
比嘉靖要好,嘉靖那就是用来修仙,而正德是主要用来练兵。
微微错愕之后,朱厚熜就不再奇怪了。
家天下的时代,对朱厚照来说这只属于左手倒右手,顺带还能帮他练好新军、用来拉拢亲信。
当然了,谷大用他们也绝非不沾手就是,甚至沾了不少。
如今朱厚熜把这个数据问了出来,心里就已经有了底。
“照你们所说,这其中总共有10余万人的冒滥。这个真假,朕会查的。朕不查,外臣一样有人会去查。外臣现在有人要查,朕也拦不住。明白吗?”
听到朱厚熜的话,魏彬连忙回答:“奴婢明白……外臣中真正效忠陛下的,眼下还不知道仅有几人。各个衙门,外臣们也一样耳目众多……”
“宸濠之乱,皇兄固然有借机再把军权掌稳一些的考虑,但你们抢功冒功的事是压不下去的。王守仁他们至今没有叙功,真正平叛的将士等不了多久了。钱宁江彬入狱也已经无可挽回,还有张忠他们的供述,有多少牵扯到你们?”
朱厚熜说起这些,魏彬他们知道今晚他们真正关心的事情来了。
顿了顿之后,朱厚熜说道:“谷大用有迎立之功,朕可以许他去整修父皇陵寝,以后守在那。魏彬,朕随后也会在宫内整修一些宫殿,你到内官监退下来最好。至于张永……我记得你和杨一清的交情不错。”
这话张永吓了一大跳:“奴婢只是当初与杨阁老一同在安化王之乱中立功,扳倒了刘瑾,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今晚睡哪号龙榻?
“呵。”朱厚熜只是轻笑一下,顿了顿说出一番令张永他们心头剧震的话:“朕要请杨一清出山,你也去信一封。”
张永目瞪口呆:“奴婢……去信?”
杨一清出山,这职位能低了?他是以阁臣之尊离开的啊!
什么时候轮到太监掺和这等事了?
“给你恩典你不要?”朱厚熜笑了起来,“听闻杨一清对你看法还是不错的,总比其他朝臣一味追着你要打要杀好吧?”
“……陛下恩重,奴婢感佩莫名。只是请杨阁老出山这等大事,奴婢一介内臣……会不会过于怠慢了?”
“想什么呢?朕自会亲自遣人去,朝中也自会有人荐举他。”朱厚熜停顿了一下轻叹一口气,“如今朕初登大宝,恐怕瓦剌人会趁机犯边。边镇糜烂有日,在京官军冒滥也要裁撤一批。京营……你先忠心用事,朕会先保住你。”
听到这句话的张永立刻叩谢不已:“奴婢明白了,奴婢一定把这封信写好!”
“你是要写好。皇兄多年练兵,但不与朝臣把一些问题理好,终归又另生祸患。朕却不会回避其他朝政,杨阁老两度总制三边,他回到朝中,朕安心一些。”朱厚熜又嘱咐道,“另外,你对本朝勋臣武将更了解,包括宫中六位掌领侍卫官,还有五军都督府诸武臣,你回头把履历、功绩、才干如实呈上来。”
“奴婢遵旨!”张永得到了保证,在魏彬和谷大用的艳羡中喜不自胜。
但魏彬和谷大用也算超出预期了,不是立刻就去神宫监守陵,而是还各有督造的差使。
结果朱厚熜说道:“朕如果要这样先处置你们,就必须先有充足的理由准备好应对朝臣们。明日之后,弹劾你们的奏本必定会堆进宫来。冒替的、不是因功得职升迁的、在京在外内臣骄纵不法的,都给朕拿出一份名单来。你们自己如何将功补过,也要有个章程。”
“……是。”
“外臣那边必定也有一份名单。朕不会偏信,也不会姑息!”朱厚熜挥了挥手,“请朕临朝听政的奏疏明日必至,朕给你们四天时间。二十七日,朕临朝听政,诸多事情就要有个结果了,都听没明白了吗?”
“奴婢遵旨!”
“所以明天开始查账!内承运库要查,太仓库、常盈库也要查!明天一早,你们就把内承运库的账册搬来,再去户部、太仆寺调太仓库和常盈库的账册。另外,把宫里二十四衙门里识文断字、细心的明天都叫到乾清宫,帮朕查账。”
谷大用惊疑不定地看着朱厚熜,这样大规模的查账?
魏彬却抢先磕头:“奴婢明白了,四天内,奴婢一定把账查好!”
皇帝明明说了是帮他查账,魏彬却说他一定把帐查好。
朱厚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八虎之中仅剩的三人能一直屹立不倒,确实是有原因的啊,知进退,有舍弃的决心。
“就这些了,你们退下吧。”
朱厚熜让他们离开之后,才又重新坐到案桌后。
朱清萍这才进来要帮他换杯热奶,朱厚熜说道:“泡杯茶吧。”
“……陛下,还不准备歇息吗?”
朱厚熜点了点头:“还要为明天的事做些准备。”
这个时代的账册想一想就会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始状态,朱厚熜需要从中提取足够的可用信息,以他懂的专业知识从中进行统计分析。
大量重复性的工作可以让太监们去动手、核对,但这格式啊……朱厚熜得教他们怎么记录誊写。
泡来了茶看着天子,朱清萍默默地站在一旁。
她是最敏感地察觉陛下这一年多来变化的人。
在她看来,当时的世子曾与王妃、二位郡主有过近一月的生疏之感。
虽然当时兴献王大薨,世子沉默寡言的行为被大家认为是悲伤过度,但朱清萍却看得出来当时的世子不是纯粹寡言少语,而是沉着冷静下的刻意为之。
当然了,朱青萍只认为陛下当时是忽然感受到了身上的重担,一夜长大了。
见陛下登基第一天晚上就操心国事到这么晚,看着朱厚熜低头凝眉的侧脸,朱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