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油杰永远停留在了他们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有时五条恍惚间会觉得自己可能也是如此;但野良雪绯在十七岁的春天就已经告别,此后再无音讯,就连一度如同母家般养育照顾她的五条家也再没去过。苦夏那年的冬天到来前,五条家曾秘密地差使家族中一级以上的咒术师在全国各地搜查她的身影,结果均是一无所获。第二年夏天,五条家也彻底放弃了对野良雪绯的搜索。
一切好像都过去了,同窗毕业,挚友散伙,曾经在心底悄悄爱慕的少女不知去向何方。午夜梦回时,五条悟偶尔会从榻上坐起来,感到回应他的只有四周茫茫的黑夜。
他于焉意识到所有人都离开了,唯有自己被留在了原地。
更荒诞的时候他会做梦,有一次梦见自己与杰和硝子一起参加御三家主持的交流会。会上他还不是五条家的家主,杰和硝子也还是一副学生的样子,他在席间奔走,到处寻找黑发少女的身影。人在梦中的逻辑有时候很奇怪,你可能会毫无理由地觉得有些什么要发生,或者会遇到些什么人;他在梦里不知疲倦地找了很久,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找到她。最后他在家族院内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下瞥见了熟悉的身影,黑发的少女看见他来,一言不发地咬着下唇望着他微笑。一股模糊而亲切的感动顷刻间占满了他的胸膛。
梦醒,五条悟渐渐地明白过来,自己还是想见她。
桌上的手机震了震,屏幕闪烁间跳出一条讯息:
“伏见稻荷神社,京都,速来。”
日车表情一怔。
他把手机捧起来,用不可思议的目光反复打开邮件读了好几遍。五条问他:“怎么了?”
“嗯……”
他把手机屏竖给男人:“说来也巧,野良君联系我了。”
三、
一切都是从野良雪绯十二岁那年的暮春开始的。
当侍女悄悄地压低声音,用虔敬到几近讨好的语气告知五条悟少女来了初潮的消息时,他马上就被啜饮着的茶水呛了好几下,握着笔的手一时间好像都不晓得该怎么写字了。最终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无视掉侍女嘴角按耐不住的笑意,红着脸命对方退下。
书是不用念了。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安地坐了好几个小时,憋不住地离开了屋子。雪绯住在五条家全书库旁一间带状的小院中,七年多来他已经跑习惯了。每当他轻盈地翻过流石庭院的假布景时,他总能从四周细微流动的空气中听到一种牙齿格格打战的声音。不用细想,那肯定是某些五条家的老古板发出来的。想起这件事,悟就感到非常开心。自从与这个少年认识开始,雪绯便一再要他别这么高调,至少不要这么大喇喇地从那些老古板的鼻子前边踩过去,可惜他一次也没有听过。少女雪绯最多也只会无可奈何地数落他:“那些人不会来找你,但会来找我的,他们还会怪我带坏了你。”
她很少说一些丧气或者抱怨的话,偶尔讲的时候脸颊就会微微鼓起来,那模样非但不像在责怪别人,反而像是在责怪自己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懊恼似的。
悟会在这种时候回答她:“那就带坏好啦,我们一样坏,这不好吗?”
少女聪明而勤奋,又擅长保护自己,这些他都知道;然而这样的她又会时常使他为难不已。尤其是在二人双双过了十岁生日以后,悟愈发觉得自己难以把目光从少女的身上和脸上移开了。有时他人还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完成家族指导术师布置的功课,心就会不由自主地飞到雪绯那间小小的别院去;有时候他会因为咒术界的请求而不得不连着很长时间都无法去见她,这好像也没什么,野良雪绯的所住的小院又不会自己长腿走掉。可到了某个程度上,悟就很可能会以别的方式去见她,譬如在梦里。真正的折磨也不过从此开始。当他结束这种不定期的忙碌,又再度拜访少女的别院时,所见的全部又好像什么也没改变,少女也没有如他所愿地抱怨他离去得过久。他为此气闷不已,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生气。而每当他露出那种有些沮丧的气闷表情时,雪绯总会有点不知所措地捧住他的手指,小声地告慰他“你别生我的气……”然后流露出似曾相识的、像是责怪自己一样的神情来。
由于她的聪明,悟一度怀疑过她是故意要对自己这样的。她能看穿自己所有的心情,所以她为什么会不清楚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光是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会叫他心痛的人呢?但他什么也不能说,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他只是反手把少女牵住自己的手指抓在掌中,做了一个张嘴要咬的姿态。雪绯盯着他望,眯着银湖似的眼睛咯咯直笑。
“喂,你信不信我真的咬你?”悟很不满地瞪她,又紧紧握着她的手。他——他们已经长大了,再过几年,他会比现在更加高大,手臂会长长到往前一伸就足以拥抱她的程度。
“你咬我也可以,”少女望着他,目光像一团春天的雾,“回头换我也咬你一下,我们就扯平了。”
“扯——胡扯!”悟红着脸朝她叫起来,“你从来就没跟我扯平过!我离开了这么久,你都没想过来找我!”
这就有些无理取闹了。但到了这种时候,悟还是想找个机会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雪绯没来找过他,甚至都没有给他梦见她的机会,还有比这更过分的事情吗?
“可是,悟会来找我呀。”雪绯笑吟吟地看他,右手微微用力,把他整个人拽着往下,一直同自己一块坐在别院的走廊上,托起他那只实际上能毁灭成百上千条生命的手,细细地揉开他握紧的拳头,把那只手拢在掌心里。“不管什么时候来找我,我都会在这里的。”
少年张了张嘴,脸烧得红红的,璨蓝的眼珠在她的脸和头发上四处乱转,还是别别扭扭地坐了回去。
这一点都不公平,一点都不。偌大的五条家还有什么是自己得不到的呢?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世上不存在自己想要但得不到的东西。五条悟无数次地在心里想着,又很难让自己在她面前真的强硬起来。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一些无赖之处:无非是一点心机,一点撒娇,像在太阳底下晾出肚皮的猫那样躺在她和室的榻榻米上滚来滚去,看上去仿佛总也长不大似的,六眼却总在暗自记录和描绘她留下的痕迹,好像只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他就能在雪绯那双银湖般的眼眸中烙下自己的模样。
我在那个家伙的面前越来越奇怪了。十二岁的五条悟不止一次地想,既闷闷不乐又隐约觉得甜蜜。
这个下午他第无数次来到少女独居的院子,轻车熟路地翻过围墙。别院里没有别的佣人,他毫无顾忌地用了瞬移,一下就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少女卧室前的角落。
他往那道纸门伸手,要拉开的前一瞬猛地停下了。
他早就知道少女在房里,不光是六眼所见,他还能嗅到少女衣襟上传来的那种兰花洗涤剂的味道,听见少女的大腿在交叠落座时与榻榻米的摩擦和轻撞、书页被掀动时的呼吸流动,以及一首低低的、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唱词的歌谣。院子里的夏虫叫了一小会,那支歌谣的唱词才逐渐清晰起来,用的是一种据说来自古琉球地方的方言。
雪绯的嗓音并不像大多数少女那样清脆而甜蜜,反而有一种低沉的、金属般的金色,足够把所有的旋律都唱得古老又辉煌。少女从来不在人前唱歌,但她喜欢一个人哼唱,有时,那些歌声会暴露她的心情和感受。每当她的歌声在房间里回响,似乎就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在她的周遭张开,不声不响地将除她以外的人都排除在外。
那些人之中大概也包括五条悟。
悟对此有一些印象:她初来五条家的时候才刚满七岁,那会儿他比现在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