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他是我前前男友……”
这是一片森林。
古老而高耸的树遮天蔽日,绿叶间隙里漏下些许的月光,轻轻浅浅,朦胧地化成了一片澄清湖泊,湖上水雾弥漫,一丛丛的玉白色菌菇在湖边肆意生长着,吞食着落叶腐木。
他光着脚踩在草地上,草和落叶被他踩出汁水,混着那雾,一起沾湿了他的脚背。
他走向那湖,走进那湖。
湖水淹没了他的脚,洗涤去尘世的污秽;淹没了他的膝,缓解了关节的酸涩;淹没了他的口鼻,滋润了经年的干涸;最后淹没他的肺和胃,他不再需要呼吸进食,他会蜷缩着,自脐部重新生长出脐带,退行或进化成胎。
他安和地沉睡着,这是摇篮,这是美梦。
他在梦里轻声呢喃:“妈妈……”
“妈妈在呢。”
一只纤细的小手挤进他的双手里,被他虚拢着,包裹住了。
【雾】总是要包裹些什么的。
“妈妈……”
暮渺渺从床上惊醒,第一眼借了窗帘空隙里的光去看自己支着床板的双手,空空荡荡。
……是梦吗?
“渺渺?”
“渺渺醒了吗?”
洗手间方向忽然传来两个声音,其中一道是清凌凌的女声,尾音上扬又拖长,吞掉关键帧后便连读成了“绵绵”,是极其古怪的发音方法,暮渺渺听到却停滞了呼吸,碧绿眸子里瞬间水汽氤氲。
他看向声源,一个黑长发齐刘海的年轻少女拿着一块方巾从洗手间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样貌极其相似的少年,巴掌大的小脸上都镶嵌了一双圆润鹿眼,眸色也都和暮渺渺一样的碧绿,只是不那么澄清,杂糅了空洞与深邃,像广袤宇宙里虚幻而无垠的晦暗。
“妈妈……还有哥哥……”
暮渺渺愣愣地看着。
妈妈瘦了。只在典礼台上看着还看不分明,现在到了眼前,15年离家时妈妈那被娇养得丰腴的身子变得单薄,是不是因为思念离家的孩子?是了,是了,哪一个母亲能接受自己七岁的稚子肩上担着亿万人的性命呢?被迫在暗夜里远行的不止是他,午夜里惊醒哭泣的也不止是他,还有他的母亲。
哥哥也不一样了。哥哥腺体成熟得早,第一次易感期在18岁生日之前,身骨便也定格在了那个时候,身形不像一般alpha那么高挑,脸上娇气的婴儿肥也未褪,长眉却凌厉,一身的上位者气息,是在工作的地方染上的吗?军监七处,第七监狱……关押着湮灭组织残党和极刑犯的地方……怎么去了那里呢?也是为了他吗?
时光荏苒,本以为雁过无痕,除了心里日复一日沉重的思念外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原来处处都是痕迹,处处都是他离了家的悲鸣。
“渺渺呀,怎么梦里在哭,醒了还哭呢?”长公主走到床边坐下,用手中润湿的方巾轻轻擦拭着暮渺渺微红的眼眶。
“妈咪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我好想你们呜呜呜呜——”
暮渺渺一个猛子扑进长公主的怀抱,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少女的身上,将纤细的少女压得弯了腰,不得不倚靠着她的大儿子,来抚慰她久不曾见的小儿子。
“妈妈也想渺渺,呜,不哭了不哭了……”
长公主安慰着小儿子,嘴上说着不哭,可她也红了眼眶。
她的渺渺呀,本该和木木一样被她带在身边好好养着,养到大,养到老,养到叛逆了要离家出走,再去找自己的路,路上不小心着了风风雨雨还能回家避一避……本该是这样才对。
却一不小心成了那隐名埋姓的英雄,在外流浪十五年之久。
吃不饱,穿不暖,没人关心,没人照顾,还要时时刻刻防备着所有接近他的陌生人,好不容易结识了朋友,找了个男友……她都不愿意承认那是渺渺男友,居然会为了攀附卓家就要和渺渺分手。
瞎了眼的东西,长公主鄙夷着,根本就不配她的渺渺,她该给渺渺找更好的,不,最好的!
“渺渺呀,你觉得那个卓九怎么样?你哥哥推荐的人,”她抱怨起来,“哼,要不是容家那个小公子还没到成熟日,林家的又病着,我才不会答应让卓家的来呢……”
“妈咪,卓九虽然是姓卓,跟卓家可不是一条心呢。”好歹私下有点交情,顾森还是帮卓九讲了两句好话,顺手给哭哑了嗓子的弟弟喂了杯水。
长公主未置可否,说起别的,“渺渺,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你生日呢,你舅舅说了要大办,我让他给几家适婚的公子都递了帖,谢家的谢文擎说是近期要回来了,他也是个s级alpha,渺渺到时候瞧瞧他俩哪个更合心意……哎呀!怎么喝水还呛着了?”
暮渺渺呛咳得厉害,被哥哥连拍了好几下背才缓过来,在妈妈疑惑的目光里懦懦开口:“那个……谢文擎,是我前,”他顿了顿,寻思着乔臻应该算前男友了,那再前面的就该两个前了,“他,是我前前男友……”
说完又摇摇头,“也不算男友吧,毕竟他也不喜欢我,他答应我的告白,只不过是为了……”
为了给他青梅竹马的小oga的保送资格再上一层保险而已。
一年前,帝国实验室批了12个保送资格给a大,研究生院分走了三个,谢文擎就是其中之一。机甲设计系分到了一个,将以三次大考定选。
那时候暮渺渺已经和谢文擎通了心意,正是黏糊的时候,即使他并不喜欢机甲设计系,也并不想去帝国实验室,但为了和谢文擎在一起,他也认真地去学了,去考了。
三次大考成绩下来,综合排名暮渺渺高居第一位,他开心极了,拿着排名单去研究生宿舍找谢文擎,想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却从门缝里看见总分第二的周桠抱着谢文擎的手摇晃着撒娇。
“擎哥哥~”
擎哥哥?还是情哥哥?他都未曾如此亲密地叫过谢文擎。
“你之前都和我说好了的~”
说好了?说了什么?
暮渺渺没推开门去问,他的怒火被谢文擎那无奈里又藏了纵容的笑熄灭了。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没看路,走到了室外篮球场,被一球砸在了后脑勺,晕倒了,再醒来时是在校医室里,病床边居然坐着周桠。
周桠播放了一段录音。
——“你确实是……谢家掌门人未来的妻子。”
是谢文擎的声音。
——“呜呜擎哥哥,我没选上保送资格……我不想和擎哥哥分开……伯母那么期待我能和擎哥哥一起……要怎么办?”
周桠。
——“没关系……我会让你如愿的。”
谢文擎。
暮渺渺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周桠挑衅地抱着臂看他,张嘴要说些什么,却被一声怪笑打断。
“怎么我去买点东西的功夫里这都唱上大戏了。”一个抱着篮球的麦色皮肤高壮青年拉开隔离帘,给病床上的暮渺渺递去一包营养液,“低血糖就在身上备着点儿吃的,突然就倒了,我还以为是我一篮球给你砸出事了呢。”
然后看向周桠:“你就是……谢家掌门人未来的妻子?”显然是也听到了那段录音,短短十个字里转了八个调,阴阳怪气极了。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周桠皱眉,往青年身后看,校医室的大门明明被他反锁了,这人怎么悄无声息进来的?
青年指了指大开的窗户,“傻逼,关门不关窗。”
周桠被这一句傻逼气走了,只对着暮渺渺撂下一句:“你以为擎哥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