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
程悉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回心脏,又在那个小小的空间内奔涌挤压,最后不堪重负炸裂开。
他颤抖着捡起手机,盯着屏幕上的最后一条消息,反反复复在心中默念,读完再重来,仿佛不认识那几个字一样,甚至隐隐控制不住发出声音,几乎要把那些震撼、痛苦、绝望和心痛怒吼出声!
那是他爸?
怎么可能,他爸不是抛下他和母亲,跑到国外去躲债过逍遥日子了吗,怎么会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程悉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竟然咧出了一个近乎笑容的弧度。
哈哈,疯了吧,禾律真是什么玩笑都敢开啊。
他点开老人的资料,又退出去,又不死心地点开照片,再退出去,机械地重复,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对面应该是因为许久没有收到回复察觉到他的情绪,又发来一句:【还好吗】
程悉晃过神,颤抖着指尖刚想打字问禾律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看到下一条消息伴随着轻微的手机震动出现在眼前。
轻微的震动,他却好像遭受十万伏特的雷击。
【那个那你爸害成这样的人,是周述】
…………
程悉的父亲是土地局局长,母亲是优雅美丽的钢琴教师,从出生以来,他顺风顺水养尊处优地生活了十八年。
直到他以为他会继续生活在明媚下,直到他以为他会在十八岁生日,继续在众人的称赞和艳羡中走过幸福的一生时。
他母亲查出乳腺癌,晚期。
家里仿佛一下子变了天,父亲在一夜之间白了头。曾经温馨幸福的家变得死气沉沉,他也突然间变得安静,失去了所有少年的朝气。
公职人员有医疗保险,但亲属没有。他父亲急切地想要给自己妻子最好的治疗,可晚期的癌症只能靠着药物延缓死期的来临。原本健硕英挺的男人佝偻了下来,短短几年时间精神不再。
他一个人托起整个家,并不允许当时正处于高三关键期的程悉插手母亲生病的事。可是程悉心里清楚,母亲的病情不轻,能够维持她如今生命力的恐怕是一些比金子还昂贵的进口药物。
他想做到集中精神学习,可沉重已经溶于每一缕空气中,无处不在。那天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看到沙发上双眼通红的父亲,昏沉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父亲比他还要疲惫,面对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
“小悉,爸工作有点太忙了,照顾妈妈的事情,我们两个轮流可以吗?”
程悉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心疼地抱了抱父亲,哑声说好。
后来母亲离世后他才知道,药物和治疗耗光了家,他父亲为他留了二十万,剩下的全部填在了与癌症的抢人之争里。于是他爸去做兼职,这才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照顾病床上的妻子。
可是还是远远不够。
程悉高考发挥失误,留在本地的一所普通学校。他自己反而觉得庆幸,至少方便照顾爸妈。
大三那年,凶猛的砸门声把通宵打工的他吵醒,他才知道,原来父亲借了高利贷,因为还不清已经逃去国外了。
他和母亲的天都塌了。
母亲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三年,靠着药物吊着一条命。程悉守在病床边沉沉睡去,没有看到她绝望而愧疚的泪。
母亲自杀了。藏了他用来给她小水果的小刀,在一个秋夜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从此以后,他就真的只剩自己了。
…………
【你爸借的高利贷是他放的,他回了周家之后就一直在调查你家】
【叔叔没有逃债,叔叔被他绑去国外关了起来,用热水烫毁了脸】
【快跑,那个男人太可怕了】
程悉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当年得知父亲逃跑时窒息和心悸再一次出现。
他以为他一眼看过去黑蒙蒙一片的人生,终于有人愿意拉着他的手,陪他走夜路。
却发现他以为的光才是推他走进黑暗的元凶。
多可笑啊他,活了这么多年,以为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场。
结果一身伤,一身的荒唐。
他无力地靠在床边。
不知为何,眼睛酸涩得发痛却流不出一滴泪水。也许他干涸掉了,快要枯死了吧。
周述洗完澡,赤裸着上身靠近床上的人,低笑了一声刚想抱住分开一会儿都舍不得的爱人,就正对上他赤红的双眼。
周述不由得双手一松:“怎么了宝贝?”
程悉挣脱他的怀抱,坐起身。他知道,周述做过的那些事情是不能敞开天窗说亮话的,一旦捅破这层脆弱的窗户纸,或许他会身陷危险之中。
但是他真的很想亲口问问,问问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是不是他,害他父亲面容全毁受尽折磨的凶手是不是他,害他重新生出“我好像也能获得幸福”的念头又亲手将它摧毁的凶手是不是他,害他终其一生都要在痛苦中度过的凶手是不是他。
“到底怎么了宝贝,我哪里做错了我都道歉,别哭啊!”周述心疼地凑上前,吻了吻程悉泛红的眼角。
泪水毫无预兆地一串串流下。
周述顿时慌了阵脚,想要凑上前为程悉擦眼泪,却被他一把推开。
程悉删掉了和禾律的全部聊天记录,只留下保存的一张老人的照片,此刻通红着眼翻出来,咬了咬牙展示给周述看。
每一次看到那张烫毁的脸,再想到那是他原本英俊成熟的父亲,心里就如刀绞一般痛。
周述原本赔笑的脸在看到那个男人照片的一瞬间血色褪了个干净,原本就白皙的面庞此刻苍白灰败得像死人一样。
“这个人,认识吗?”
“你不认识,我认识,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是生我养我十八年没让我吃过一点苦受过一点累的父亲,是一个人撑起我们一家子,在我每次受伤之后都会给我处理伤口然后拍我的肩说小伙子要坚强的我爸,是教会我说话走路学习游泳打篮球,教我不管再难都不能偷不能抢堂堂正正做人的我爸,是告诉我复习别太累我给你留灯的我爸!!!”
“周述,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手的?你说你爱我,你每晚看着我这张跟他肖似的脸,你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周述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程悉的眼睛。冷汗从额角低落,恍惚间,他又变成了高中那个畏首畏尾的阴暗少年,连抬头直视别人的勇气都没有的阴沟里的老鼠。他的牙齿恐惧到发抖,他知道自己得做点什么,他就要失去他人生唯一有意义的东西……不,他就要丢了命了!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对不起……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是我爱你是真的,从来没有骗过你!如果有一点不真心就让我出门被车………”
程悉疲惫地打断他。
“你的爱好可怕,全都是谎言和伤害,我怕了,我不敢了。”
“周述,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