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珍珠没想到他会长得这样俊俏,不由先低头去看姑娘。
冯婉华也一时看出了神,还是察觉到了珍珠的目光以后,冯婉华才收回视线。
展岳对几人的打量毫无所觉,他淡然道:“贸然请你们上来,是展某唐突了。”
冯婉华没应,她顿了顿,浅笑着道:“客气话就不必说了,大人既然知道,可也还是依然这样做了。何必再与我说这些。”
展岳见冯婉华话语说得大方,便知她是个爽快的人,点头道:“如此,我不再客套。”
“最近,我祖母与令尊大人,正在为我们的婚事伤神。”展岳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简明利落地道,“这事儿,姑娘可知道?”
冯婉华耳根一红,颔首说:“知道。”
提到婚事上头,她不免就有些娇羞,流露出了小女儿的姿态。
展岳却没有看她,他开口道:“令尊大人一番好意,实难推却,我祖母也很喜欢你,常与我提起你来。”
展岳的话,说得好似要欲扬先抑,冯婉华愣了愣,不禁抬眸看展岳。
展岳的神色晦暗不明,只有双眼睛还同适才一般亮,他淡淡道:“长者赐,本不该辞。可展某自认,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过几日,我会对外称病。这桩婚事,自然也就作罢。”
“今日恰巧相见,我瞧姑娘是个聪明人,”展岳说,“若令尊大人日后再要问起,你可尽推到我身上来。”
他一番话说完,冯婉华神色不变,只是面无表情地沉吟了片刻,她轻声问:“为什么?”
展岳抬眼:“什么为什么?”
“既如此,你怎么不直接与你祖母说,非要采取这等迂回手段?”冯婉华直视着他,嘴唇动了动,她道,“你如今二十有几了,若再称病,哪还有好人家的女孩儿愿意嫁你。”
“你想孤独终老吗?”冯婉华爆出一连串的问题。
展岳一声不吭,他长腿交叠,手上还慢吞吞地把玩着一个茶盏。
冯婉华失笑道:“言多必失,是我交浅言深。你不愿说也就罢了,我只当今日没见过你。”
“你想称病就称病吧,”冯婉华道,“我也不是嫁不出去。”
见冯婉华的口吻中添了点儿怒意,展岳平静道:“冒犯了。”
冯婉华起身,不打算再与他多待。
可她的脚步还没踏出房门,却又重新回来了。
冯婉华略一凝神,她站在展岳身边,犹豫地问:“你是不是有心上人?”
展岳不置一词,他的眼中空无一物,手指纤长,正翻来覆去地将那个青花瓷的茶盏反复地玩。
冯婉华道:“如果我嫁给你,你会纳侧,娶通房小妾吗?”
展岳终于说话了:“我没打算娶妻,遑论小妾。”
冯婉华笑了下,她曼声说:“既然如此,展大人,我很喜欢你,还非要嫁你不可了。”
“世家联姻,真心有什么要紧?”冯婉华启唇道,“我爹喜欢你,你祖母喜欢我,这就够了。”
“你给我正室该有的尊重和地位,只要你保证房里没其他人,其他的,无关紧要。”冯婉华说,“你前途光明,我嫁给别人,反倒不如嫁给你。”
展岳抬眼看她。
冯婉华的眉眼清秀,不算顶上之姿,却也能落个小家碧玉。
展岳沉默片刻,告诉她:“我无法给你子嗣。老了以后,若我先你一步离开,无人会侍奉你。”
“可从旁支过继,”冯婉华道,“这都不是问题。”
“你不娶妻,或许能拖得过一时,但总不能拖一辈子。”冯婉华说,“来日你身居高位,旁的人还以为你有隐疾。”
展岳没有吭声,冯婉华道:“大人可以好生考虑。如此,你既能对你祖母交差,我也能对我父亲有个交代。”
话说完了,冯婉华方对珍珠说:“我们走。”
珍珠的脸色在经过这一番后,十分地精彩。待出了酒楼,她轻声地问冯婉华说:“姑娘,您怎么就非要嫁他?”
冯婉华的眼里添了几分落寞,她掩去真心,嘴上道:“从小看我娘管着我爹一个院子,管着侧室,妾室,通房,明里真是好生威风。”
“可娘私下和我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冯婉华笑道,“他如果真能不纳侧,未尝不是一个好夫婿的人选。”
“日子要自己过,焉知嫁给别人,就能比嫁给他好。至少眼下还能落个尊严和清净。”冯婉华道。
珍珠呐呐,只是点了下头。
主仆俩钻进马车,马车方慢慢地驱入冯府。
冯氏主仆走了以后,展岳也没在楼外楼用膳。
他站起身,慢慢地阖上窗棂。
适才那窗棂下,站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女子梳着高耸的凌云髻,显示正在新婚时。
他有心上人吗?他当然是有的。
喜欢人原不碍事,然而,他这一生,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他还有什么资格娶别人呢?
展岳的手指轻轻扣了扣窗台,见那女子踏上马车,他也抬脚,头也不回地缓步离开了。
前世番外(二)
章和二十一年, 展岳受君恩深重,升任五军都督府左都统领一职。然,不至一年,帝崩。
那年的雪下得又快又厚, 除夕的时候, 京里积雪的高度, 就几乎要没过人的脚踝了。
展岳这年没在京里守岁,西北局势不稳,突厥隐有再犯的趋势, 陛下派他去了西北监军。
西北大营临近塞外, 到了冬天,黑夜变得尤其长, 一阵阵冷风刮得人刺骨生寒。展岳夜里没事,遂披了件冬衣在帐外溜达。
天气虽冷, 可西北的夜空极为好看, 低低地垂在小山前,连月光都仿佛是触手可及。
有位亲兵见都督一个人站在帐外,忙机灵地递了一件锦衾过去帮他披着。
展岳微楞, 片刻后才道:“多谢。”
亲兵恭敬地连说了几声:“都督客气了。”
他大着胆子问:“今儿是除夕夜,都督在想家吧?”每一个年首年末的日子, 意义都是不一样的, 它象征了思念和团圆。
展岳神色如常,他慢条斯理地系上衣带,不答反问道:“娶妻没有?”
亲兵嘿嘿地笑道:“娶了。”
他边说,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有些憨厚地咧开嘴答:“媳妇在我出来前有了身孕。算算日子,现下也有五个月了, 不知道回去的时候,能不能赶上孩子出生。”
展岳正低着头,他的衣带还没系好,面上的微笑掩了一半在锦衾里。
他淡道:“很令人羡慕。”
亲兵怔了怔,这才察觉出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展都督虽然也娶了妻,但是其夫人未能生养,细细算来,两人成婚也要有六年了。偏偏听说都督与夫人琴瑟和谐,都督府里连一位通房都没有。
亲兵意识到,似乎不该在都督面前,说起孩子的事儿来。
他亡羊补牢地说:“其实……其实有孩子也麻烦得紧。若是个男娃,小时候肯定得调皮捣蛋,咱们从军在外,万一看顾不好,他来日要是长成了一个纨绔,那真还不如不生。若是个女孩儿,以后嫁出去,从夫从子,日子过得也很艰辛。”
展岳笑了下,他心思剔透,哪里猜不出亲兵的意思。他眉眼平和,轻轻地拍了下亲兵的肩,只说:“你是有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