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温珩昱淡然端视她,眼底无风无雨,似是已经意兴阑珊。
“我没有问题了。”他索然,示意轻便,“你继续。”
谢仃真是很讨厌他的克己自持,仿佛七情六欲不值入眼,怎样都轻易。
烟已经快要燃尽,真话期限所剩无几。
“十年?前的事。”她听见自己开口,问出了计划外的问题,“雨很大的那晚,我从墙边坐着?,你对我说的那句话。”
“——你有没有,想要向?我道?歉?”
话音到最后?,毫无道?理地放轻,不知究竟在给谁退路。
光影晦涩的书房,他们一错不错地对视,如同久违的对峙。
时光回转,谢仃仿佛至今仍困在那场雨夜。倘若是如今的温珩昱,自然会俯身迁就,不让她在泥潭费力仰望,但少年?的温珩昱只会作壁上观,冰冷地垂视,为这场命运交汇埋下错误伏笔。
视野最昏暗的边际,烟星徐徐黯淡,最后?的薄烟也悄然消散。
温珩昱疏淡应答:“没有。”
谢仃没有余暇注意那根烟,只是听到了答案,便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良久,她轻快地笑了,掌心同时拢在他颈间,缓慢地寸寸收紧,眼底燃起如同旧日的鲜明恨意。
“温珩昱。”她轻声?,“我是不是真该杀了你。”
任她力道?渐紧,温珩昱眉宇沉淡,惯纵一般微抬下颚,将最脆弱的命脉交付给她,疏懈从容。
“所以。”他微一示意,“下一步想做什么?”
谢仃低眸望着?他,眼底翻涌如海的暗色,尾端隐隐泛起脆弱的红,却在昏暗光影中近似错觉。
“我最后?问你一次。”她嗓音很轻,“看我那时被抛弃的痛苦,你是不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
原来语言也能用作利刃。
窗缝涌入的风太闷钝,呼吸仿佛也沉缓,延出陌生的涩感。温珩昱望着?她眼梢那抹淡红,道?:“你觉得呢。”
谢仃没有觉得。
下一瞬,锋利痛感落在锁骨下方,倏然陷入。距离过近,像是贯穿刺疼心脏,温珩昱隐忍地蹙眉。
随即他轻笑。
谢仃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小巧的刀,正埋入他胸膛。鲜血自刀身周围溢出,洇红他简净的白衫,缓慢延展血腥的枝蔓。
她下了狠手,最初麻木的半秒闪过,随后?便是汹涌而至的痛感。冰冷刀锋被血液浸润,如同绵长的温热,温珩昱呼吸放缓,滔天?剧烈的痛意中,他微微敛目。
她下了狠手,却还?不够狠。
谢仃没有再动,最激烈的情绪已经过去,她在下手的瞬间恢复理智,正平复着?那些冲动,她正要起身,却被人覆住手背。
——那条用于束缚的领带,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开了。
她一怔,倏然抬起眼帘,然而下一瞬,落在手背的力道?蓦地下沉,刀锋真正以杀意的姿态再次没入。
痛感仿佛具有传递性,谢仃心跳骤停,匪夷所思地注视着?眼前人。
失血的晕眩感与药效重叠,温珩昱倦懒地阖眼,牵起她指尖,“位置错了。”
他执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落在真正的心脏所在,被鲜血浸染的致命位置。
“把刀拔出来。”他道?。
“——还?有十四刀,我数着?。”
仿佛那真是他心安理得甘愿承受的东西。
血液温热湿润,像灼烫了指尖,谢仃脑中思绪彻底崩断,呼吸不稳地寒声?:“你疯了?!”
她一把将手挣开,踉跄地后?退半步,眼梢那抹浅红终于在光影中清晰,是脆弱的泪意。
与当年?如出一辙。
温珩昱注视着?,却迟缓地感受心脏摇动的顿感,比刀锋埋没的伤口更痛。
谢仃也有些烦乱,翻涌的情绪像在胸腔中烧灼,她闭了闭眼,平复呼吸:“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抵消之前的一切吗?”
那点恨又被她强行催发出来,容不得半分多余情感存在——
“你以为我该感谢你救了我的命,给了我新的人生?”
那些浓烈的不甘与委屈沉淀多年?,早就滋生出更复杂的东西。她忘不掉,释怀不了,但今天?之后?可以了。
“你真的自以为是。”谢仃轻笑,逐字逐句,“温珩昱,我至今拥有的一切,全是我应得的,跟你没任何关系。”
书房逐渐蔓延开血的腥气。
谢仃站在中央,穿着?舒适却不合身、属于温珩昱的衬衣。她身后?是文件散乱的书桌,有他们耳语亲昵的身影,一侧纱帘拂动的窗畔,有他们共同见证的清晨与月升,日日夜夜。
痕迹太多了,近似爱,归根究底原来是恨。
失血的晕眩与痛感重叠,呼吸之间牵引滞涩的钝痛。温珩昱稍显倦怠地阖眼,伤口太近心脏,令人分不清这些感受源自于谁。
再开口时,他嗓音低缓,掺了哑:“你对我,只是恨那么简单?”
这个问题放在他们之间,太荒唐了。
谢仃摇摇头,拒绝回答。她迈步走向?书桌,不辨情绪地轻声?:“温珩昱,如果?我能把你杀掉就好了。”
眼眶发烫,心跳失衡,她垂眸抿紧唇,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拿起,在掌心攥紧。
“我教了你很多东西。”她转过身,望着?他,“现在你应该能学?会了。”
不疾不徐地说着?,谢仃重新走到他面前,蹲身与他平视,眼底清晰地盛住彼此。
她轻点那处伤口,逐字逐句:“我要你恨我。”
“——就像我恨你。”
温珩昱沉谙莫辨地回视,不作应言。
随后?,谢仃抬起手,晃了晃掌中的小瓶与手帕。
“最后?教你一件事。”她笑意盈盈,“尝尝被抛弃的感受吧,记清楚,是我不要你了。”
闻言,温珩昱终于神?色微寒,眼潭一瞬凛冷。
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谢仃眉梢轻挑,有些玩味:“我被你抓过一次了,那次是我故意泄露行踪,你觉得还?会有下次吗?”
伤口痛感蔓延至骨血,失温的寒意攀附身躯,温珩昱呼吸微顿,喑哑开口。
“谢仃。”他沉声?,“你敢走试试。”
谢仃很轻地笑了。
“让你求人真难。”她懒然应下,手帕抵在瓶口,熟稔地倾倒接触,“少要求,多请求,我还?能考虑考虑。”
刺激性的挥发气体?散入空中,仅半秒,手帕便轻柔覆于他呼吸间,温珩昱辨别清晰,是乙醚。
意识与痛感一并随之远去,他倏然蹙眉,伸手扣住她手腕,然而谢仃更先一步远离。
……
最后?弥留记忆深处的,是她决然转身的背影,以及落在他耳畔的临别语。
“温珩昱。”她轻声?,“我不想,再从你那里得到任何东西了。”
“——不论?是什么,我都不需要。”
46c
6:20a, 北城初晨将醒,日光暖煦。
谢仃失踪的第三个小时。
陶恙原本打算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结果清早听闻重磅消息, 他被惊得直接从床上弹射起步, 迅速洗漱更衣, 开?车赶去查看温珩昱的死活。
好消息, 人还活着。坏消息,谢仃没了。
——不是生物意义上的没,是物理意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