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节
如今不得不从中路撤兵,我就想不明白,潢川怎么就大祸临头了?”
听得孙彦舟直指痛处,田儒生脸皮子禁不住微微抽搐了两下,继而又平静语气说道:
“王师南下,受阻于汝蔡,乃是不争之事实,非儒生所能否认,但京襄强与不强,能不能守御其土,与潢川何干,与孙帅何干?孙帅不会忘了,当初就是京襄暗中勾结蒋昂、孙延观等辈,才最终坏了孙帅的算计?又或者孙帅当真不知道,京襄一直都有奏请朝廷,对归德军加以戒备,没有一天不想着肢解归德军?想京襄之申州,辖确山、青衣岭、楚山、信阳、淮阳、罗山诸县,然而申州行营辖下兵马部署,却南重北轻,其沿浉河右岸修筑坞堡驻以上万精锐,总归不会防范我京西兵马的吧?孙帅试想今年秋冬,王师再次渡淮南下,大军围困潢川城,京襄会派出一兵一卒相援吗?”
孙彦舟沉默不语,田儒生继续说道:“儒生此行,也没有奢望孙帅能当机立断,此时就做决断——只是以往受孙帅照料,实在不想孙帅事到临头却一点准备都无……”
“你们今年秋冬,一定会从东路渡淮?”孙彦舟沉默良久,问道。
“孙帅以为呢?”田儒生反问道,“又或者孙帅以为归德军能守住潢川,南朝最终对孙帅释清猜疑,委以重任?又或者孙帅以为拼个两败俱伤,再指望宗王还能网开一面?”
“相信孙帅并不喜儒生在潢川久留,话已带到,儒生就此告辞,希望孙帅早做准备,以免事到临头,措手不及!”田儒生又劝说一番,见孙彦舟还是无动于衷,就请辞离去。
“田先生难得来一趟潢川,又与胡帅关系莫逆,是否……”孙再春看向父亲孙彦舟说道。
孙彦舟挥了挥手,无意叫田儒生这时与胡荡舟见面,示意彪健武将亲自带田儒生出城,不要再节外生枝。
看到田儒生离开好一会儿,父亲都没有离开凉亭,孙再春又说道:“我觉得田先生此行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或许此时无需做什么决断,但有些准备还是必须要做的——是不是着陈金雕领一小队人马潜往建邺,将娘亲、四儿他们接出来?”
“你以为朝廷在建邺城外赐了一座庄子,叫咱孙家老小十数口在那里享受荣华富贵,就没有暗中派人盯着吗?”孙彦舟看了长子孙再春一眼,语气冰冷的说道,“再一个,真将你娘亲她们暗中接出来,但诸将妻儿老小都遗弃不顾,日后谁还会听从我们父子俩的命令行事?”
“……”孙再春愣在那里,一时间有些看不懂父亲眼睛里那阴冷的寒芒。
“你口口声声说决断,但现在你知道决断不是一件容易事了吧?”孙彦舟甩袖走下凉亭,在离开庭园之前,又丢下一句话,“你好生想想吧……”
猜忌
七月的建邺城闷热有如蒸笼,苍穹笼罩着阴沉的密云,却没有一丝风吹下,更叫人喘不过气来。
街巷间有行人走过,都无精打采的耷着脑袋,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子,肯定也擦不干净,就想着找一口水井,痛痛快快地饮上一气。
突然间一股大风刮来,将街巷间的黄土漫天卷起,行人顿感通透的凉意,抬起头就见有雨滴朝脸孔砸来,微微有些生疼。
雨滴渐渐密集起来,也将漫卷的尘土压住,很快就将土路洇透,天色越发昏暗。
齐王府后殿庑廊前,缨云牵着齐王赵寅的小手,看着苍穹似被捅破一个窟窿般,暴雨遮天覆地的打下来,在院子里的铺石上打出一朵朵水花来;锦鲤池不多会儿就已经溢满,相隔十数步,但只能隐约看到鱼儿在被雨滴打出朵朵白花的池塘里欢快的翻腾。
“殿下,陛下已经下旨,胡相公外放出知横州!”乔继恩撑着油伞走过来,不顾袍襟被暴雨打湿,将刚打听来的消息禀报缨云公主知道。
“这么快就下旨了?”缨云微微震惊的问道。
“招安湖寇,原本就是迫不得已而为之,陛下与朝中诸臣对湖寇绝无半点信任,胡公却想着将归德军调到庐州,使邓侯率部去守光州,以为邓侯与京襄互为倚角,又有韩侯守寿春,定能将虏兵挡于淮河之北,万无一失!”乔继恩说道,“然而早前京中就有人暗中传言胡相公与京襄暗通款曲,胡公一再固执己见,也难怪陛下会多想,最终下定决心将胡相公驱逐出京!”
缨云紧紧蹙着秀眉,没有多说什么。
京中很早就有胡楷、朱沆乃至刘衍、杨祁业等人与京襄暗通款曲的谣传,但她的叔父绍隆帝当时刚刚登基即位,为了更好的掌握朝堂,并没有理会这些谣传,却非心里没有猜疑。
洞荆湖匪之乱平息之后,先是征服党项人的赤扈西路大军猛烈进攻西秦、东川两路兵马守御的西路防线,先后丢失天水、秦凤、蓝田、商洛等地;好不容易将赤扈兵马从秦岭深处驱逐出去,赤扈人又在中路集中三十万兵马进攻汝蔡。
这种情况下,不要说胡楷、朱沆等人与京襄暗通款曲了,京襄这两年做了那么多犯忌讳的事情,绍隆帝还不是都一一隐忍下来?
当然,这里面最关键的一点,还是绍隆帝觉得京襄虽然桀骜难驯,却不觉得在他掌握朝中大局之后就没有制衡京襄的手段与能力,甚至还有点期待赤扈人从中路发起攻势,能与京襄来个两败俱伤,从而更从容的将京襄拿捏于股掌之间。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京襄不仅支撑下来了,甚至要比想象中来得轻松。
朝中也因此发生诸多微妙变化,一方面令很多大臣不敢肆无忌惮的抨击京襄,甚至还有一些朝臣公然称赞起京襄来,另一方面也令京襄以及传言与京襄暗中有诸牵涉的官员更受猜忌。
不过,赤扈今年又有马不停蹄从东路发起攻势的架势,缨云还以为绍隆帝再急切,也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胡楷踢出朝堂。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她叔父绍隆帝内心的焦躁。
“胡相离开朝堂,谁来执掌枢密院?顾藩吗?”缨云问道。
“这几年乃是汪伯潜最为热切将胡相公赶出庙堂,怎么可能便宜了顾藩?”乔继恩遍布皱纹的老脸,这一刻越发的暗沉,说道,“现在就担心陛下将胡相逐出庙堂,还不愿意收手啊……”
“陛下不愿意收手,难不成这个节骨眼下,还想再将刘衍替换掉?”缨云有些心惊的问道。
“老臣听说许璞将军这段时间与汪伯潜、杨茂彦他们走得极近。”
乔继恩这辈子可以说是碌碌无为,最大的成功就是建继帝当年从偃师渡河北上时,他与陈由贵等人最终选择追随,从而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不过,无论是汴梁沦陷后这些年一直在建继帝身边伺候,还是说他半生宦海沉浮,眼力还是非同寻常的,叹息道,
“有许璞这个老实听话的在,陛下未尝不会动一动刘侯啊!”
许璞原乃京畿禁军将领,汴梁沦陷时,他与刘衍、解忠、梁文江、顾琮等将一起率部突围南下——之后建继帝就是在他们诸部兵马的基础上,建立了右骁胜军。
顾琮后来回归顾氏,于东川路统军作战,但解忠、许璞、梁文江都还留在右骁胜军,还各成一系,刘衍对右骁胜军的掌握,远没有杨麟、杨祁业掌握左骁胜军来得那么全面。
很显然,倘若绍隆帝觉得许璞能替代刘衍,未尝不会动一动刘衍。
当然,乔继恩此时能在缨云公主跟前说这些话,也还是听到一些风声的……
……
……
“这个节骨眼上使许璞担任淮南制置副使、右骁胜军统制,却将刘衍调归朝廷任枢密副使,不是胡闹是什么?”
在朱府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