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节
乌敕海率先锋军第三厢甲骑,则轻松撕开两队敌骑的封锁,从往另一侧靠近左骁胜军,将右侧惊魂未定的数百敌骑隔断开来。
王宪率领三百马步兵,驰至杨耀宗所率领的前锋甲卒前侧,直接在战场放弃充当脚力的驮马,组成楔形攻击阵列,以重盾居前,先行往杨祁业率孤军苦苦支撑的正面战场推进。
正面战场上的河洛敌军,以色目甲卒以及追随曹师雄多年的朔州汉军精锐为主,这些敌卒装备精良、作战经验丰富,他们在正面战场形成内外两层阵列:
内圈以少量精锐将杨祁业所部孤军困住,令其难以突围,并不断用弓弩射杀、消耗杨祁业身边所剩不多的左骁胜军精锐;外圈则以一支支百人队为单位,组成严密的防御阵型。
夜色是那样的明亮,百人队列之间的草木都清晰能见,彼此就能很好的援应作战,同时其阵列之中还部署偏厢车、盾车、弩车等少量战械——汝阳陷落太快,河洛敌军从紫逻口、广成驿的大营出兵西进也较为仓促——即便楚山右军精锐俱至,仓促间想要撕开敌军如此严密的防御阵列,也非易事。
不过,从整个战场上,楚山军与左骁胜军依旧是楔形阵布局。
只不过此时组成楔形阵三角前端的乃是王宪所率三百甲卒,也最先与正面战场的敌军接战。
布阵严密的敌军确实很难撕开,双方就像两根撞城巨木狠狠的撞在一起,发现谁都不能将对方撼动:
双方最前端兵卒都以装备重盾为主,身强体壮的将卒嘶声咆哮,拼尽全力用肩膀顶住重盾去挤压对方;长矛大戟从缝隙艰难的寻找进攻机会刺击,长刀挥斩,重重击打在盾牌或铠甲上,刃口崩裂而难伤对方分毫;如蝗箭雨从后方抛射而出,往对方阵中覆盖过去,但大部分都落在空处,或叮叮当当击在彼此的铁胄或铠甲之上被弹落。
也无暇点燃火油罐投掷对方,双方厮杀是如此的紧密,人贴着人、肉挨着肉,谁也不清楚引发大火后,会朝哪个方向蔓延;全身被火油浇透引火的兵卒,扑向对方阵列,所引发的混乱与伤亡,可能要远远超过火油罐所造成的伤害。
进入战场的左骁胜军,侧翼无比脆弱,但被选锋军甲骑保护住;没有坚实的前锋线,也很难直接从正面撕开对方坚实的步阵,但他们实际充当的是整个楔形阵的侧锋部分。
一队队满心悲愤、只恨不能战死沙场的左骁胜军,完全不顾死伤的从楔形阵的侧锋线突前杀出,就像一支支复仇的利箭,不断的以绝死之意志,凿击敌军相对薄弱的侧翼。
这其实完整契合了楔形阵战术的精髓。
楔形阵看似尖端部位攻击力最强,但也恰是如此,楔形阵推进,会将敌军的注意力、更多的敌军精锐以及有限的战械都吸引到前端所指的接战点,从而使其两侧阵列变得薄弱。
侧锋线上的兵马,接敌时距离敌阵较远,能有效避开敌军弓弩、掷矛的威胁,即便阵形散乱,体力消耗过剧,韧性不足,暂时也不会沦为致命的弱点。
当前端接敌受阻,侧锋线上的兵马一队队开始突前冲阵厮杀,即便不能一下子就犀利的撕开敌阵,也会有足够的空间往两侧撤出,找地方重新进行集结,而不用担心会反过来冲乱己阵。
不得不承认敌军非常的顽强,大量由色目骑兵改习步战的甲卒,作战也极其凶烈勇猛,但问题是能抵挡住多少次左骁胜军从侧锋线一次接一次、不计一切代价发起的突击冲锋?
当敌军左翼阵列出现松动,徐怀则从选锋军组织两队重装骑兵,协同左骁胜军健锐同时发动突击,彻底的将敌阵撕裂开来,马槊、长矛无情的往散乱敌卒身上斩劈、捅刺而去,将一个接一个的敌卒无情的斩杀在血泊之中。
与身边仅剩三四十精锐侍卫,浑身浴血勉强持刀而立的杨祁业会合,徐怀看到已被践踏得面目全非的杨麟尸身,狠狠将槊刃扎进一名还挣扎站起的伤卒胸口,激声问道:
“祁业,还有力气再战否?”
“多救徐侯相援,”杨祁业不让左右将卒搀扶他,深深朝徐怀揖礼,说道,“今夜可以暂歇,杀敌不急于一时!”
孤军杀入敌阵,夺下父亲杨麟尸体,苦苦支撑到现在的杨祁业,即便最初抱以必死之志杀入战场,但看到成百上千的将卒在身边战死,倒在血泊之中,也能冷静下来更长远的看待后续的战局。
说到底还是左骁胜军的伤亡太惨烈了。
杨祁业身边精锐十存一二不说,五千精锐从汝州城急行进战场时,就几乎没有一支都队是完整的,纯粹是基层军将武吏以必死之决心,不计代价的带领士卒拼死作战支撑到这时,当然难以避免惨烈的伤亡。
敌军左翼数千兵马是被打溃,但其右翼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选锋军突骑还是太有限,同时也已经承受不小的伤亡,没有持续驰骋、切割战场的作战能力。
现在他们还能趁左翼敌军溃散、以惨胜往庇山军寨方向撤出战场,但再持续作战下去,战局会不会出现反复,那是谁都说不好的事情。
虽说楚山两千多右军精锐已经赶赴任汝州以西,距离战场就七八里路程,但右军两千精锐之前连续两天在冰天雪地里行军,黄昏前又往庇山南侧战场急行军四十余里,也已经非常的疲惫。
右军精锐之前携带的大量战械也都被抛弃在后面,没有办法带上急行军,都严重限制了右军精锐的战斗力。
仓促间将右军精锐投入战斗,即便能获胜,也必是惨胜。
在当前严峻的局势下,楚山军在汝州以西的战场,获得一次惨胜,却并不能将河洛敌军从汝州击退、逐走,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会令局势变得更严峻……
守如磐石
河洛敌军有序往十数里外、临近北滍水的一座坡岗退去,就像次第退去的汹涌潮水。
朱沆、史轸深一脚浅一脚登上庇山南寨两排栅木夹土夯筑的寨墙,拂晓寒风越发凛冽,吹得两鬓霜发狂乱,看战场内外良久无语。
苍白色的残月还挂在天际,照得尸骸横陈的战场有如修罗地狱,还有不少被遗弃在战场上的受惊伤马,在血泊中,在断刃残戟间,跌跌撞撞的奔走。
徐忻等将率部在血腥战场以东停驻下来,成百上千的将卒顾不上歇口气,直接暴露在滴水成冰的凛冽寒风中,开挖长壕;即便河谷地冻得坚硬如铁,镐锹下掘,如斩在铁石之上,震得手臂发麻,虎口不一会儿就磨出血泡。
这时候谁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分秒必争之时,谁敢等到后方征募的民夫调上来后,再去修造新的营寨、壕堑?
夜战得此惨胜,是不幸中的大幸,却并没能重创河洛敌军,甚至连伤筋挫骨都算不上。
曹师雄此时率万余前部兵马往十数里外的坡岗退去,河洛敌军在南侧河谷以及十数里外的坡岗都扎有简营,但曹师雄很显然不想在庇山南侧河谷再仓促会战,宁可先拉开距离,以便更从容的重新组织攻势。
河洛总管府在六七十里外的汝阳、紫逻口、广成驿等三处大营,还有两万多甲卒可以调动;在万安山(嵩山西脉)左右的伊阙、大谷关附近营寨,更有万余赤扈精锐骑兵待命——此外还有近万兵马正围于嵩县城下,其在洛水沿岸的城寨以及洛阳、孟津、偃师等地还有大量的驻军,可以调动的兵力,不在京西总管府之下,只是骑兵规模略小而已。
而汝州呢?
汝阳失陷,守军除去从地方征募的乡兵寨勇外,近四千左骁胜军精锐几遭覆灭,杨麟、杨照廷等将战死,可能仅有两三百将卒突围逃脱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