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一 潇潇满楼()
“历史向来由胜者篡改,在我死去之后,那些云谲波诡的真实将再不为天下所知。若任凭其湮没在无声的静默中,实在是极为可惜的事情。”
墨色深重的太行书风骨卓然,印在纸笺上,斧劈刀刻一般凌厉慑人。
淮山君将所执的狼毫浸在犀角的笔洗中,丝缕的墨色散开去,晕染出云烟一般的形状。
墨君圣走过来,跪坐在他面前,俯身将几粒香丸放置在香炉中点燃,那素雅的香气便随着风幽幽地逸散开去。“你不会死。”一派俨然端坐静水流深的模样,已隐隐能窥见日后渊渟岳峙的气度。
“看在多年教导你的情分上,至少行个礼,喊我一声师尊罢。”淮山君的声线慵懒而缱绻,他看着墨君圣,纤细的眉眼中若有似无地浮着些许凉薄的笑意。
斜靠着案几,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柄玉质的烟枪,意态颇闲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身下的青石板,清脆的声响即便在烦闷的夏日也不如何惹人厌,却是颇为悦耳,自成曲章。
“勾引自家徒弟的师尊?”极凉薄的口吻,墨君圣回望,淡漠的神情,冷冽得如琉璃一般,剔透而又尖锐。
淮山君笑意更甚,那妩媚风流的眼中泛着粼粼微光,脉脉冥冥的,依稀是袅袅含情的模样。
他道:“从心所欲,有何不可?”
自是无甚不可的,这里不是人间世,当然也不用遵循人世间的道德伦常。在阴阳浮阁,他淮山君的话就是天理,就是律法。
他伸出苍白劲瘦的手描画着墨君圣的眉梢眼角。
“这怎么得了呢?”他轻笑道,没片刻,又去勾墨君圣的下颌,点在自己如丝的媚眼下。
那里生着一枚血红的泪痣。
墨君圣微微冷笑,顺从他的指引,在泪痣上烙下一个缠绵至极的吻。
“这怎么得了呢?”淮山君复又叹息一般呻吟道,柔软的臂膀环上墨君圣的脖颈,织锦袍服被他锋利的指爪撕裂,露出底下温暖的骨肉。
妖异的眸色刹那间幽深了许多。
“冷吗?”他问道。不等墨君圣答复,手上却径直加了几分力,腰上一沉,便翻身覆了上去。拂开丰融柔顺的黑发,他无尽温柔地舔舐着墨君圣的脊背,却又在兴起时,将其死死地钉在床榻之上。
墨君圣适时轻喘了一声。低沉的喉音并不如何娇媚,但听在眼前这位的耳里,却无疑是销魂蚀骨。
“可真是要命。”淮山君心想。
他狠狠地碾磨着墨君圣的深处,炽热的情感在刹那间席卷了全身,甚至填补了心中难以言喻的空洞,但随着情潮的退却,那半刻的满足仿佛只是一个错乱的幻觉,引诱出下一次的沉沦与放纵。
墨君圣安静地伏在他身下,除了方才一声低吟,再未给淮山君丝毫回应。淮山君半眯起眼,倒像是恼了一般,拿尖利的犬齿去噬咬墨君圣的脖颈。
温热的液体混合着汗水,顺着锁骨的缝隙淌过,带来一阵酥软麻痒的感觉,伴随着贯穿皮肉的微末痛楚,让墨君圣微微有些失神。
“血真甜。”淮山君的唇在肩窝处摩挲。
墨君圣恨恨地回头。“你属狗的么?”
淮山君笑得娇娇娆娆的,他并不答话,只顺着那一双修长紧致的腿抚弄上去。墨君圣收敛了眉眼,缈冥的眸光落在案几旁的香炉上。
颇不寻常的颜色,是那种惨然的白,阴面更是泛着些微幽蓝的冷光,通体无甚装饰,只是在角落处用灵动的笔触勾了几瓣浅粉的桃花,平添几抹妖异。
早前添的香已燃尽了,缭绕其上的薄烟亦湮灭消弭。他突然觉得无甚意趣,又转过身,去看澄澈的碧蓝天幕。
淮山君勾缠他的发丝,在那眼角处盈盈地吻了下去。
餍足过后,淮山君将一旁的白袍披在墨君圣身上。那衣料极轻薄,漫长的衣裾堆叠在周围,就像是晶莹润泽的浮雪。
墨君圣大约确然是很倦怠了,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眸光淡淡落落的,看得他心中微动。“睡罢。”他道,墨君圣又望了他一眼,便如猫一般蜷缩着睡去了。
墨君圣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
衣衫穿得很端正,身上也不粘腻,除了后腰有些酸软,并无甚不适之处。
淮山君陪在他身侧,擎一卷书,斜卧在案几后方打谱。在他手边,一些经纶典籍胡乱地堆叠着,另外一些,案上放不下了,则任它们随意散落在地上。
血阳残照,正落在寒玉雕就的古拙棋盘上,割据了半壁江山。其上纵横交错十九道,一方清冷滴翠,一方侵略如火,显得格外夺人心魄。
局之路,三百六十有一,一者,据其极而运四方,三百六十者,象周天之数。局中尚有黑白厮杀交锋,攻守来往,惨烈非常。
“凤昭公子醒了。”素白的手指将一枚黑子扣在棋盘上,淮山君凤眼流转,慵懒地牵了牵唇角。
他将书卷放下,把手中捏着的棋子一一抛回玉盒之中,却偏把颜色打乱,白子投入墨玉盒,黑子投入白玉盒,又犹嫌不够似的,轻笑着信手搅和了两把。明明不过是顽童把戏,做在他手上,倒是平白多了几分阴阳相济的意味。
“这小半日未食,用点白粥罢。”说话之间,已有侍者将一个精巧的食盒呈上,漆面光洁,打开来,却是一碗清粥并几个小菜,,屋子里凉快得很,又有些穿堂风,倒也不如何惹人烦。
他年关的时候刚过五岁生辰,现下梳着总角髻,深绿嵌则银丝的发带垂在耳畔,俨然肃穆地端坐着。
母亲看着他,微微地笑起来。那一袭墨衣静水深流的模样,简直和他父亲如出一辙,这又怎能不使人感到慰藉呢?
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看起来已是个大人了。
“叹什么气啊?”那双眼闪着灵动的光,瞪得滴溜圆。见母亲没有回应,他昂着头,提高嗓音又问了一次:“叹什么气啊?”
“叹你笨呢。”母亲略笑着调侃他。他瘪了瘪嘴,指下一转,弹起了梅花弄的曲子。那琴是母亲的陪嫁,他身量不够,有些远的弦勾不到,除此之外,清越的琴声已然“很有几分样子了”。
母亲颇惊异地看着他。
“我聪明吧。”他讨好道,稚嫩的面上,属于成人的冷肃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孩子的俏皮,“年关那阵你弹过一次,我听了之后就记下来了。”
“聪明,”母亲将他搂过去,“谁有你聪明?”她笑着,在他的额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眩晕中,无依无着的意识终自浮梦中清醒。
墨君圣侧过身,见得帷幕被天光染得若水一般通透,只觉眼角处略有些干涩刺痛。他垂下眼睑,勾了勾寝台旁垂着的丝线,等不多时,便有侍者过来撩起了帷帐。
漱了口,披衣起身,赤脚踏在灯芯草编织的席上,有些微温凉的寒意。寝台对面的隔扇半开着,靠近的时候,能闻到馥郁的香气。
进殿的主道上,隔着水的岸边有一株白桃花。花瓣是瓷白的,泛着幽幽的淡蓝光晕,如月色一般,每当花期,似乎开得比别的花树更为雍容绚烂,飘摇兮恰似流风回雪,挟裹浪潮之势铺天盖地而来。
桃花开了,墨君圣颇有些恍惚地想着,难怪会梦到母亲。念及此,心中不免软了一下。
每到这个时令,母亲会和家里的侍者采下许多桃花瓣,腌制后存在坛子里。渍过的花瓣,做糕点或是配茶都是极好的,除此之外,还会单独留下一坛白桃花,酿成酒,埋在院落中开得最盛的桃树下。
这节气,母亲的手上总是萦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