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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现实的一切都有时间界限,却没想到梦境也有终点。
河杨渐渐不再来到我的梦里。他要彻底地消失了。
某天夜里,我在家里躺着,迟迟不能入睡,越是躺着不动,神智就越是清醒。突然间我顿起一股精神,从床上跳起大喝一声:“不行!”
我得为河杨做点什么事才行。如此想着,主意几乎是立刻窜到了我的脑海里。我想起他那条金贵的羊毛围巾,如今已算不上是好东西了,但河杨一直很宝贝它,导致我直到现在,也觉得它是顶好的。
我印象里河杨很少戴它,他是个不舍得用好东西的人,也就是说比较抠门。我们两个住在一起的时候,白天他总是不愿意开灯,说是要省电,鬼魅一样地跟在我的身子后头,确认我是不是关了卫生间的灯。因为这个我烦极了他,但如今我却也养成了一样的习惯,喜欢离场的时候最后确认是不是及时地关了灯和空调。
他虽然抠门,但也懂得照顾人。我总觉得他有一股母性,这使他神圣而温暖。我在冬天向来是对寒冷不屑一顾的,这导致我常被冻得哆嗦。他在外面总把那条珍贵的围巾让渡给我,围在我的脖子上,让我空荡荡的脖颈不受冷风的侵袭。那条围巾的触感柔软极了,一点也不扎脖子。如此好的东西,竟被那群狗屁舍友给偷走了,我非得再给他一条更好的不可。
隔天我便去商场买了一条类似的,米色,有条纹方格,扬眉吐气一样包了好大一只硬盒子。买围巾容易,但是计划去河杨的老家却难。这件事整日压在我的心头,橘色的纸袋,庞大地坐落在我的家中,使我做不进去别的。我只能尽快地整理日程,购买机票。为此我仔细地思量过要不要调取一天的年假。最终还是决定简短些,当日过去,烧给他,再当日回来。我俩在他的老家并无回忆,做多的动作纯属多余。
这些日子里我紧锣密鼓地筹办着,完全忽略了别的事情。等我到了机场,排队登机的时候,却收到了李北的信息,他问我在干嘛呢?
我回答他:“在机场,过半个小时就起飞了。”
他问我:“去哪?出差吗?”
我说:“不是。去见一个老朋友。”
他接着问我:“哪个老朋友?去旅游的那个?”
李北还不知道他已经走了。
我问他从哪里听说的,他说小胡说的。我被小胡的大嘴巴逗笑了,想不到他们竟在背后议论我。我问他怎么认识小胡的。他说文婷介绍的,说是个小朋友,结果见了面一看,哪有这么老的小朋友。
我告诉他:“最近总是突然想起他来,所以去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李北说:“人是会这样,有一段时间觉得把一个人忘了,但过了一阵子又总会想起来,反反复复的。”
我同意道:“是这样的。”
李北问我:“非要去吗?你这样我觉得不踏实。”
我说:“八百年前的事情,早没爱情了。”
他说:“初恋总是不一样的。”
我不信这句话,反问他:“你真信这个?”
他回答:“在你这儿我觉得是成立的。”
我说:“这是两码子事。他以前被同宿舍的人偷了东西,我想起来了,便想补给他。”
李北的对话框显示正在输入,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全删了,只发过来了一句:“好吧,那你一路顺风咯。”
等我上了飞机,即将起飞要关机的时候,又弹出来一条信息。他说:“早点回来了啦。”
顿时我想笑但又想憋住,脸上发展出了一个嘴角向下撇着的笑容。我回复他:“好的啦。”
飞机滑行地面,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我也跟在上面颠簸,哐嗤哐嗤地摇着。
那时我心想,人生的确是不期而遇的,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以前我总害怕把事情搞砸,因此别扭极了,不敢面对自己,草草了事的结局太多。如果我在和河杨恋爱的时候能轻松一点,不管不顾一点,没准现在就没李北什么事儿了……
我这样胡思乱想着,慢慢也就睡了过去。梦里我走入了一片光芒,一来到这里,我就知道河杨也在这儿。
不知旁人有没有相同的感受,每当回忆起特定的人时,总会把他们放在同样的天气里。属于河杨的天色是台风来临前的下午,云层厚厚的,空气中湿气很重,但顶上还有阳光。这是一个安全的天气,整个城市就要休息了,我们也要把自己关在家里,静静地等候一场暴风雨的洗礼。
河杨坐在草地上,面前一个巨大的圆桌,跟当年大学班主任办席那会儿是一样的,但是要有品位多了,至少桌布不是大红的,而是米黄色的亮面缎子。上面摆了好吃的好喝的,桌上的人已经提前开始吃了。
我再一低头,原来我手上拿的是果盘,切好的橙子、西瓜还有葡萄。好呀,我是来给人上菜的。
我走到桌子前头,这才看到了桌上是谁。有河杨老家的那几个朋友,还有李北、小胡和文婷,剩了一个座,我猜是给我的,依然是挨着河杨。
众人见我来了,都招呼我,让我坐下开始吃饭了。我有点尴尬,来迟了总会有点尴尬的,更何况他们已经吃得不剩什么菜了。于是我只能端起杯子喝了口热茶,稳定了一下精神。
河杨说:“这些都是你朋友啊?人都挺好的。”
我说:“是挺好的,都很善良。”
他迎合道:“比咱们那会儿的大学同学们好多了。”
我说:“的确是,那伙人都有点儿毛病。”
他高兴地笑了,眼睛眯得弯弯的,点头说:“的确是有毛病。我当时还以为是自己不对劲儿呢,过了好久才知道有病的是别人。”
他这么讲,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会儿年龄小,分不清也是应该的,现在知道了也不算晚。”
河杨很平静:“也可以说是每个人的活法都不一样,没必要让所有人理解我们。”
我不置可否。
他接着说:“今天就是叫大家来一块儿吃个饭,没别的意思。”
我笑了:“你也老了,爱解释了。我发现人有点年纪,都喜欢说这个,‘没别的意思’。”我怪模怪样地模仿他,把他也逗笑了。
笑过之后就安静下来,听其他人聊天,都是些工作、感情上的事,大家都很愉悦,几乎是抢着说话。
过了一会儿河杨重新开口道:“大家人是挺好的,要是我也能遇见就好了。”
我说:“能交到朋友也是我没想到的事情,我原本也没抱什么期望的。”
他叹了一口气:“是啊。”
我见他失落,突然想起自己给他带了礼物,连忙从身后掏出来递给他,“欸,这我给你买的。你之前的围巾不是丢了吗,给你买了条新的,好几千呢。”
河杨很惊喜,眼睛瞪圆了:“诶哟,您破财了,谢谢了。”
我豪情万丈:“快!戴上试试,给大家伙看看好不好看!”
他被我突然的鼓动搞得很害羞,扭捏地戴上了。桌上的人都说好看,很有档次,看着时尚品味不凡。
在这个大家都很高兴的时刻,我醒了过来。空姐拍拍我让我把遮光板打开,飞机要下降了。我说:“好,好”,肩膀颤抖不止。揉了揉眼睛,睫毛上是湿的,有眼泪挂在上面。
我怔怔地坐在飞机座上,脑袋空空的什么也没想,又好像在重温梦境中的情绪。飞机重又哐嗤哐嗤地下降,我颠簸地返回到地面上。
下飞机前我看着给河杨的礼物,又想到梦里他戴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