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老婆
光透过眼皮。
想睁眼的一瞬,意识被拉扯进了某个世界。
“为何会——”
半睡半醒的间隙,「衍时流影」出乎意料地发动了。
三岁,得先祖入梦授予封印之法,自那以后,这项因为看到了未来而让当下的生活变得极其无趣的天赋,就被他自己长久关闭。
惊疑中他立即停下睁眼的动作,任自己沉浸在「梦里」。
……
“不肯透露你的来历,你是不是以为,这样会显得你很洒脱?”
熟悉的声音,却比记忆里添上寒意。
上方的男人眼底是不容错认的怨恨:
“自以为是,你总是这样……是啊,有情人之间,不必在乎来历,只需心意相通,可这句话,在你我两人之间,是不适用的,陛下。”
漆黑缎面上,块块分明的肌肉散发雪一般的光辉。
那并非单纯是皮肤的色泽,而是在男子的身躯上凝结了一层银色冰霜。
说话的人俯身埋头,再次直起身体时,一双手搭上了昏迷之人的颈项。
却是迟迟没有发力。
双眉渐蹙,以复杂的目光注视良久,白衣修士颓然放开双手,起身离去。
……
把自己道侣的每句话每个动作尽收眼底,他怒火数起,终是长出一口气。
“真该死!但是……这一次可以稍微原谅你。”
到底是……
昏迷得太久了。
云臻……
是他唯一承认的爱侣。
思念他成疯成狂,生怨生嗔,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了些癫头癫脑的事,该受惩戒,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云臻是特殊的……
还是有些不开心。
之后是自己一直静静躺着的画面。
他试图跳过。
……一不小心,好像跳多了。
太久没有使用的能力,突然用起来真是不习惯。
加上又对云臻的态度惊异未消。
“想必也没有什么值得看的,算了。”
……
撑满视野宛如巨型水晶球的皓月,漫天闪耀繁星,夜间云海被照成一色洁白。
以星月为衬云海为载的,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宫殿。
属于他深爱道侣的「琅嬛天宫」。
立于浮空岛上的杰作。
他得意的设计,也是他对云臻的无数赠予之一。
“这不是那只讨厌的狐狸吗?”
悬浮在梦境,他看清了对方的脸,笑着悠然飘至对方身后。
维持着半人半狐的形态,乔灵机手里一杆血红色的腥气缭绕的长枪。
没看见常系的各种纹路的绿松石发带,披散的银发略微凌乱,尾椎处布料撕裂,九条银白色象征狐王的尾巴恣肆摇摆。
不记得跟乔灵机打过多少次,对方战时的各种模样他当然再熟悉不过,目光随之望向扑来的两道黑影,忍不住哼了一声。
“两具初入阳神的傀儡而已,何须如此认真?竟与面对朕时的姿态一致,简直是对朕的羞辱。”
他的抱怨没人听到。几道血光闪过,两具傀儡从中间炸开。
狐王背后的尾巴没有随着傀儡的碎裂收起。
不满消失,他好奇地等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狐王半刻未停地冲进宫殿,直到被淡金结界环立保护着的位置。
他一眼看见了床上躺着的,正是他自己仍然处于冰封状态的躯体。
血色长枪扬起的瞬间,总算明白对方这副认真架势是为了什么,他想起自己迫于伤势被冰封前,阿臻就已经有了阳神境巅峰的修为,比这只狐狸高出一个小境界,阿臻设下的保护自己躯体的结界,想必不是那么容易——
“叮”一声清响。
一击。
只是轻轻松松地一击,淡金色结界破碎。
笑意僵住,他呆了两息,随即生出无比的恼:
“云臻!”
来掳人那位脸上同样浮现了惊异。
收枪,乔灵机冷冷一笑:
“这结界上的气息到底是不是他的?太坚固了,”视线投向床上:“睁开眼好好看看,看清楚你唯一认可的人,你深爱的好道侣,是怎样在乎你的。”
嘲讽怜悯混合的语调像是油浇在他的怒火上,他七窍生烟。
又一个恨他的。
不过这个不值得惊诧。
“他已飞升而去了,陛下,你的相公不要你了,你怎么还能睡这么香?”
乔灵机伸手捏住他的脸。
冰冻僵硬的脸并没有因为受力而变形,让这画面看起来还没有那么刺激他的眼球和心脏。
“快醒来看哪,拥有此界极致的修为,云臻却用这样一戳就破的玩意儿守护你的身体,更别说亲自守到你苏醒了……哈,这么一说他果真是爱惨了你了?是不是,我的睡美人陛下。”
“找死啊你?!”
这是「梦」。
按身体的状态看,并非「预知」。
——而是「回溯」。
无论哪一种,都是「事实」。
无法改变也没有改变的必要。
即便现在把这无礼的公狐狸轰成齑粉也毫无意义。
反复地劝说自己,他忍住了冲动。对方抱起他冰雕似的躯体,消失在床边。
“嫌命长的东西,你最好每天向天道祈求,求朕晚——嗯?”一股异常灼炽散发无穷吸引力的气息,从上方急速坠来。
边看「梦」中一幕幕,他将浮出地面的结界打开了恰容那人形通过的裂隙。
***
可怕的炙热在体内奔突,眼瞳被高热灼烧成朦胧,周璘已辨不清方向。
两旁是鬼怪般的树影,摇出飒飒幽声,后方是追杀他的虚丹境修士,每一声怪笑,便有一名他的护卫被抓住丧失生命。
唯有前方视野的尽头,似闪映着微弱的光明。
“道长饶命!我只是收钱保护那小子!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呃!”
“怎可向贼人低头?妖道、纳命来!”
有请来的供奉,也有从小在王府长大的侍卫,即便他已令他们不用再保护,各自分散逃命……还是无人逃脱。
可是到这一步……痛怒等种种情绪,也称不上浓烈。
只有一种本能在心口燃烧,驱策疲惫不堪的肢体。
冲到崖边,周璘向吸引他的光芒跃下。
风声划过耳边。
不能死。还不能死。
恐惧依然没有多少,只是绝对不能承认这样的终结形式。
“连一点点……都不曾获得……”
十七年,拥有老师叹为前所未见的惊天根骨,却苦于体质的特殊无法修炼,尝尽一切办法,终还是水中捞月,一场空。
“莫非周璘生下来就是为了品尝‘无意义’三字——”
仿佛是内心的疑问果真上达天听,随着下坠,靠近那方淡金色,体内恐怖的灼热竟被压下不少,头脑清明了许多……
难道真是什么机缘?
惊喜过后预料中的痛楚并没有出现。
风声止息已有半刻。
周璘忍不住睁开双眼:
“这……”
毫无预料的景象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