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她也曾这?样想。
匆匆吃过早饭,宋矜整理完物?件,才出?发。
白日一直在赶路,傍晚时才在河边的村落旁落脚。按道?理,这?足足是两日的路程,这?些差役摆明了是故意磋磨谢敛。
宋矜匆匆下了马车,便追去看谢敛。
茅屋低小,没什么声?音。
天色已黑,她提着灯,顾不上敲门便推开了房门。
谢敛似乎毫无防备。
他?挽起几节袖子?,正在牵着淅沥流血的囚衣,似乎想要?脱掉。但因为刑枷束缚着手脚,他?无法脱掉,只解开了侧面的系带,使得衣裳稍稍松散,不必摩擦破烂的皮肉。
“沅娘,出?去。”谢敛皱起眉。
宋矜手里仍抱着药罐子?,当然不可能出?去。
饶是如此,她心里却还是跳得有些厉害,本能还有些怕谢敛。尤其是他?疾言令色时,犹带着摄意,令人本能有些惧怕于他?。
她匆匆走来,蹲在谢敛身边。
青年冷静而无声?地系衣带。
宋矜将?瓶瓶罐罐放下,伸手过去解,谢敛便微微抿唇。无声?对峙间,她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垂着眼按住他?的手,然后去解他?的衣裳。
她满眼都是红到发黑、刺眼的血。
尤其是肌肤裸露出?来,是与女子?截然不同的身躯,她几乎怕得指尖发颤。宋矜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面前的人是谢敛,不是当年碰到的坏人,绝不是。
饶是如此,她还是呼吸苦难,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过片晌,里衣便冰凉地黏在身上。
“去帮我?打些水来。”谢敛道?。
这?句话明显是为她解围,也或者谢敛在为自己解围。但触目所及,他?身上的伤疤几乎全都裂开了,还增添了不少新的磨伤、淤伤、鞭伤,囚衣早被脓血打湿。
宋矜鼻子?发酸,侧过脸去。
但饶是如此,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顺着下颌一滴一滴溅落。
“……别怕。”谢敛的嗓音透着隐忍与无力,却还是安慰她,“我?带着锁枷。”
宋矜在这?一刻,顿时不怕触碰了。这?样深重的伤,谢敛昨日还如此从容宽厚,若是她再?放肆一些,恐怕他?都能装出?一副寻常新婿的稳妥体贴。
她伸手去摸谢敛的额头。
果然,体温比今日早晨高了不少,已经是非常危险的程度了。
宋矜猛然回?过神来,再?去摸谢敛的手腕。
果然,脉象比今日早晨还要?危险。
她根本没有看错,
分明是谢敛装得太好。
“你……”宋矜说不出?来是恼怒,还是委屈,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到了口?边却又成了,“我?才不怕。”
她忍不住想,
谢敛怎么能觉得她在惧怕他?呢?
“我?今晚陪着你。”
“我?们都不要?睡觉了。”
宋矜心底生出?极其浓烈的不安,紧紧攥着他?的手。眼前的谢敛面白如纸,呼吸时重时轻,血淋淋又安静地靠坐在角落,半垂着眼睑。
仿佛下一刻,就会悄无声?息地闭了眼。
她越是攥着脉搏,
就越害怕。
茅屋内空荡,只有一方月光照在不远处。
借着月光与灯光,宋矜将?瓶瓶罐罐准备好,开始给谢敛收拾伤口?。能带上的东西太少,他?的伤势又太重,宋矜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谢敛的眼前很模糊,看不太清人。
但他?最沉得住心,认真端详着她好半天,终于辨认出?她清晰的神色。
女郎面色苍白,单薄的肩头微颤,鬓边细汗止不住地溢出?。不过片刻,她乌黑的鬓发便透着水汽,混杂着极淡的荔枝甜香,将?他?又要?模糊意识拉回?来一寸。
谢敛想。
骗人,她分明怕得不得了。
相思引(四)
灯影斑驳, 月华胜水。
宋矜很安静帮他处理好伤口,让他张口服药。然后谨慎地坐在他身侧,隔着不远的距离, 从袖中取出那截红丝线,系在他手腕间。
“若是我不小心睡着了, 你拉一拉我。”女郎小声说。
她?也赶了一天的路, 又自幼因为体弱被娇养, 这样颠簸下来掩盖不住的疲惫。
谢敛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让她?不高兴。
他点头, 温声道:“好。”
她?却不大相信的样子, 屈膝坐在旁边,缩成?一团。
地上堆着蔡嬷嬷抱来?的柴火,女郎拿打火石打了半天, 却怎么也点不着。她?被烟气呛得咳嗽,眼睫毛上浮着层水汽,脸都熏黑了点, 抿唇的样子有些倔强。
谢敛伸手,接过打火石。
在她?惊异的目光下,蜷曲起因为疼痛几乎无法自控的手指, 将那一从柴火点燃起来?。火光暖洋洋地腾起来?,驱散潮气和冷气, 连身下的稻草都变得蓬松暖和。
“你睡一会。”谢敛哑声道。
她?一下子睁大了眼,抱着膝盖, 不肯吭声。
这是在赌气。
谢敛竟有些失笑, 但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 不能再等下去。
“你还在怕我?”他问。
女郎立刻反驳:“我不怕你。”
谢敛对上她?水汽迷蒙的眸子, 心口有些微暖意,微笑说道:“那你为何不敢睡?”
果然, 她?便有些委屈地看他。
也不说话,眼底倒映着月华,满是少女心性才有的纯澈。女郎从袖子里?伸出手,张开手指烤火,好半天才慢吞吞说道:“我怕你出事?,我不怕你。”
谢敛微微一怔。
他无意识地,收回搭在稻草上的手。
宋矜察觉到他的小动?作。
谢敛是个很聪明的人,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察觉到她?害怕扑过来?的秦念。昨夜更?是主动?倒了水,隔在两人之间,绝不至于真的以为她?还在怕他。
除非,
关心则乱。
“天色不早。”
“若是不怕,便安睡吧。”
听?着谢敛平静的话,宋矜心跳快了一拍。
她?眼睫微颤,偷觑了谢敛一眼,此时?不太想再提些沉重的话题,于是她?追问:“可你不困吗?还是说,又和昨夜一样守到天明?”
这是她?白日才后知?后觉过来?的。
发烧的时?候,有人照顾她?。那些想要谢敛死的差役,也没有趁夜下手,那只有一个缘由了。
果然,青年有些赧然。
他沉默了会,摇头道:“等会,我会唤你守夜。”
宋矜一怔,下意识道:“为什么,是你守上半夜?”
火光跳跃,将浓浓的阴影投射在他眉眼间。她?觉得莫名,又觉得有些古怪的期盼,但企盼的其?实是上一个问题,因而心神像是明灭的火光般浮沉不定。
谢敛低眉,让人看不清漆黑眼底的情绪。
他语气有些无可奈何,带着些许令人心悸的温柔,“沅娘,我想让你多睡一会。”
她?觉得明灭的火光,扑腾一下亮了起来?,将她?整颗心都点燃了。
宋矜胡乱哦了声,将脸埋入臂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