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节
他状告之事骇人听闻便算了,反复提及已获罪的赵德元也算了,居然敢在朝会之时当着陛下的面,公然拔剑对着张司空?!
御前杀朝廷一品宰相,他疯了吗?
张瑾不紧不慢侧身,垂睫一扫面前剑锋,复又抬眼,丝毫不慌地看着他。
“御前拔剑,等同于弑君之罪。”
剑身如明镜,其上映出霍凌冷静却压抑怒意的眼睛,剑锋稍转,也映亮张瑾疏离倨傲、喜怒莫测的双眼。
霍凌冷笑。
“我对陛下忠心耿耿,未敢有不敬之举,若说非要杀谁,除了敌军之外,便只有枉顾百姓安危的奸佞。”
比如说,他。
梅浩南几乎被霍凌突如其来的大胆举动震住,良久才回过神来,上前大喝道:“放肆!胆敢在御前动刀,霍将军这是要干什么!再不放下剑,休怪禁军将你拿下!”
霍凌置若罔闻。
他在千牛卫过来夺剑之时敏捷后退一步,手中剑柄灵活利落一旋,只听“刺啦”的一声,是剑锋割过衣衫的声音。
这少年割开了自己的衣服。
当殿露出赤—裸的上半身。
满身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梅浩南见霍凌拔剑只是要割破衣服,不由得看向上首的女帝,见女帝全程只是皱眉看着,没有其他表示,便挥手让涌上殿来的禁军停住,先别拿人。
他们都在看着霍凌,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少年反手将剑插回先前那千牛卫腰侧剑鞘之中,转身,让所有人看清楚他身上的伤。
“这里。”
少年咬着牙关,指着腹部一处,扬声道:“是我从庭州到西州求援的路上遭遇截杀,对方用箭矢将我射入河中,意欲让我死在路上,我九死一生,若无陛下赏赐的软甲,定无法生还。”
那伤疤形状,也确实是像中箭所伤。
“事后我依然不眠不休,火速赶往西州,但终究晚了一步。”
霍凌环视四周,反问道:“试问各位,若求援路上无人截杀,害我丢失战马耽搁时机,西州岂会救援来迟,致使庭州失陷?”
“这里。”
霍凌转身,又指着自己肩膀上刚结痂之后又撕裂的新伤。
“是我回京途中所受之伤。”
“有人知晓我回京时间,刻意派高手埋伏在半路,不想让我平安回京,试问那人又在心虚什么?为何不想让我回到京城,是怕我将庭州之事揭出来?”
少年侧脸冰冷如刀,字字激昂,胸口剧烈起伏,高束的乌发末梢微微扫在皮肤上,却遮不住累累伤痕。
这么多伤。
哪怕是征战之人,也很少像他这样伤痕累累。
难以想象,这只是个才从军不到两年的少年人身上的伤。
四周一片死寂。
一直在旁听的裴朔面色严肃下来,盯着他身上的伤。
唐季同紧咬牙根,一听到他重提当初之事,便神情悲愤,强自忍耐。
就连御座上的姜青姝,骤然看到他身上这么多触目惊心的伤痕,心里也猛然被撞了一下,彻底陷入了沉默。
她龙袍中的手用力捏紧。
这一路走来,这少年究竟独自背负了多少,历经了多少次生死劫难,只有他自己明白。
所谓万夫莫当之勇,所谓的屡立战功,所谓的一战成名。
皆是他用命换来的。
霍凌偏头,明亮炽烈的瞳孔里隐有水光翻涌,远远的,和姜青姝的视线对上。
他再次重重跪地,俯身下拜。
“臣方才太过激动,请陛下恕臣无礼。”
“但庭州之事,臣此刻,请陛下为臣、为诸多将士、为庭州城的无数百姓……做主!”
对峙6
整个宣政殿中一片寂静。
底下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彼此互相交换眼色,心里的震撼已难以言表,谁也不敢率先吱声。
一是为这小将军状告之事感到震惊。
二是为他的胆量。
方才他那一番话已说得再明显不过,稍稍懂朝局之人都能听出个一二,庭州出事,获益之人是谁?蔡古又是谁一手提拔到如今的位置的?谁心里都门清儿。
霍凌口口声声所指是谁,谁不知道?
只是换作是他们,哪怕知道是自己惹的是谁,也未必有这样当殿对峙的胆量,也许这不过是蚍蜉撼树,自讨苦吃,也许最后非但撼动不了对方,还会连累身边人死无葬身之地。
哪怕同在宰相之位的郑宽,都不敢这样豁出去。
但霍凌敢。
他不但敢,他还敢拔剑指着张瑾,毫不遮掩敌意。
就差明晃晃地告诉满朝文武,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张瑾。
方才这少年将军拔剑的刹那,以郑宽、宋覃、董青在内的一些身居高位的文臣,上一刻尚在冷静旁观,下一刻都被吓得差点没站稳,心都要跳出来。
如今霍凌说完了。
四周鸦雀无声,一群人大气都不敢出,只好先抬头看看坐在御座上的陛下是什么态度,他们再看着办。
倘若陛下是向着霍凌的,有意让这件事闹大,加上先前的密诏之事,极有可能这是天子要借机对付张司空,他们也该迅速择个立场出来;倘若陛下态度模糊,不愿与司空闹得不愉快,亦不深究此事,那他们也没必要去惹任何一方。
他们这样琢磨着。
就连不在朝班之列的邓漪和梅浩南,也不约而同地看向女帝。
姜青姝身上一下子汇聚了无数目光。
姜青姝:“……”
这些人第一次动作这么统一啊。
都等着她发话呢?
姜青姝心里觉得好笑,都是群闻风而动的老油条,原本有些人换在平时还敢站出来为张党说话,此刻也被霍凌这势头给震住,不知道霍凌手中还有什么证据,不敢贸然出头。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姜青姝看向张瑾,此人依然一如既往地冷静,几乎无人能从他脸上窥探出丝毫想法,但姜青姝和他相处久了,她能看出来,他今日甚为不悦。
因为她出手了吧。
隔着这么远,她能感觉到他在盯着她。
似乎在问:你究竟在干什么?
她收回目光,不再看他,淡淡道:“霍卿所言,朕已听明白了,说来也巧,朕今日要处理之事正是申超擅自搜查司空府之事,不知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一直跪在地上的申超立刻直起上半身,抬手道:“启禀陛下,正是有关。臣几日前便查明是有人想对濮阳将军的家人下手,所以,臣这才和霍将军商量了一出引蛇出洞的局,故意放出风声,果然引得幕后之人坐不住派出杀手。臣今日之所以急切搜查司空府邸,正是因为臣怕错失这次机会,就找不到幕后之人。”
“哦?”她似乎很惊讶,“怎么会跑到司空府上去呢?”
汤桓听了全程,此刻按捺不住道:“陛下,申将军并未搜查出任何人,也许是跟错了。”
申超当即反驳道:“不可能!臣以性命担保,绝无可能跟错!”
汤桓嗤笑一声,甩袖道:“抓不到人便是没有证据,怎可凭你一面之词?那刺客被你追捕,若是慌不择路随意找到一座府邸潜入藏身,也不是没有可能。”
申超被他驳得说不出话来,愤怒地咬着牙,胸口起伏。
他急火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