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节
崔弈转身离去。
……
那一夜,竹君在回东宁宫的路上,找到了自己遗落的玉佩。
他母亲的遗物,何其重要,因为丢过一次,他便格外留心,按理说怎么都不会丢失第二次。
到底是中了谁的计,崔弈已经没有去想了。
他坐在宫室里,看着天边的太阳一点点渐渐落下。
黑夜缓慢降临。
风冷星稀,万籁俱寂。
东宁宫中没有点灯,安静得近乎诡异,没有宫人四处走动,连贴身侍奉的阿满,此刻也突然不见了踪影。
崔弈听到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平静地抬眼,看到宫室的门被缓缓推开。
一道人影立在夜色中,冷漠地看着他,恰如暗夜里索命的修罗。
崔弈9
竹君崔弈落水而亡了。
据说,事发当夜,东宁宫本早早熄了灯,宫人也照例去歇息,守夜的宫女却突然发现竹君不见了,他们慌慌张张地寻到御花园,才在河里发现了竹君的尸体。
当时所有人都吓得腿软,东宁宫宫人慌慌忙忙地去通知陛下。
关于竹君是为何落水,众说纷纭。
有人说,竹君那日白天就一直在寻找丢失的玉佩,甚至还去陛下那儿找过,他一定是迟迟没有找到玉佩,挂念生母的遗物,所以半夜才出去寻找,谁知晚上黑灯瞎火的,当夜又下过下雨,泥土湿滑,这才不慎落水。
这大概是最能安抚人心的说法。
后来,有人发现竹君落水的岸边有着混乱的泥土和折断的花枝痕迹,看着不像意外落水,于是有一种说法悄悄地传出来,说竹君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谁最想除掉竹君?
所有人能想到的,只有景合宫的贵君。
但不管事实是什么,很快,这样的流言就被宫正司迅速镇压下去,没有人敢提及此事。
女帝听闻竹君出事,震惊且惋惜,当夜亲自赶去了御花园,并大发雷霆,严惩了照顾竹君不周的东宁宫宫人。
崔令之前几日一直沉浸在儿子受宠、赵澄快倒台的得意中,本以为他们崔氏一族要出一位君后了,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
却骤然听闻儿子离世的消息,崔令之难以置信,险些急火攻心。
据说,崔令之年迈的母亲沐阳郡公听闻此事,更是生生悲痛得晕了过去。
崔氏一族上上下下,皆是人人措手不及,伤心痛哭。
崔弈生前,作为儿子、孙儿、亦或是兄弟,皆是从无错处,崔族人人皆喜欢他,崔令之更是最看中、疼爱这个儿子,亲自教养他长大。
四郎怎么就没了呢?
崔令之后来听闻前因后果,在府中拍桌怒叹:“四郎秉性如何,我岂会不知,他绝非鲁莽心机之人,仅仅为了寻玉佩便失足落水?荒谬!定是有人……定是有人要加害四郎!”
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崔令之惊怒交加,几乎要当场不顾劝阻进宫面圣,求皇帝千万不要揭过此事,一定要找到害死四郎的真凶,如此四郎才能真正瞑目。
可他的二弟——户部尚书崔珲,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对他说:“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你便是进宫,便以为陛下会听你之言么?眼看着四郎就离后位就只有一步之遥,是谁不想让他封后?”
是谁?
是赵澄。
甚至可能……是皇帝。
崔令之身子晃了晃,没站稳,往后仓皇地踉跄了一步,被其他子女们慌忙扶住。
崔珲不敢直言,在一边面露痛惜无奈之色,双手攥拳,喃喃道:“若是姓赵的,我们自会将他全族碎尸万段以为四郎报仇!但若是……那位,那又怎么办?”
毕竟他们崔族背后是司空。
小皇帝会愿意让张党势力更进一步吗?
如今的小皇帝,到底是真的温柔无害,还是只心黑无情的笑面虎,他们心里也有所察觉。
崔珲所想,极有道理。
心思敏锐的大多数人,都会像他这样去看待这件事。
——只有针对张党的人,才有动机去杀害崔羿。
这才是张瑾毫不犹豫杀崔弈的原因。
位极人臣,登峰造极,张瑾这么多年来,杀伐之刀皆快如雷霆,从不给任何隐患滋生的机会。
谁会觉得是他杀的?
崔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临死前根本没有抵抗,他只是朝着家的方向磕了磕头,权当还生养之恩,便从容地闭了上眼睛。
处理完崔弈之后,张瑾的人很缜密地布置好了御花园周围,暗中看着一切水到渠成之后,便回来复命。
当夜,张瑾一直负手站在书房的窗前,神色漠然,正一品规制的紫色官袍盈满月光,衬出满身冷清。
有人很快回来复命,单膝跪地道:“大人料事如神,竹君临死之前没有抵抗,看似已万念俱灰,实则却暗中留了讯息让人知道是大人杀他,我们的人谨记大人叮嘱,多有留心检查,已经销毁了他所做记号。”
张瑾淡淡“嗯”了一声。
他身形一动不动,平声问:“让你们布置好的线索,可都完成?”
“回大人,都做好了。”
那人沉声道:“那个叫阿满的宫人,也已经处理干净,若是细查,崔尚书必会以为是赵贵君买通阿满杀竹君,事后贵君为了防止事情败露,才杀了阿满灭口。”
不错。
张瑾淡淡阖眸,没有说话。
他一向考虑缜密,要杀个人,如何杀,杀了之后如何利用,自然心里都有数。
只不过,这次算突发情况。
本来张瑾并未决定要杀崔弈,哪怕不止一次地觉得崔弈碍眼。
在天下人眼里,崔羿是和她结成了夫妻,这是张瑾永远无法求得的东西,让他实在嫉妒不已。
但他却清醒且理智地明白,崔弈是一步好棋。
但崔羿偏偏就看到了不该看的,就别怪他杀了。
张瑾这次,算是被感情所误了。
但就算如此,他也不会留下后患。
“赵贵君一向针对竹君,近日见人人偏向竹君,更视之为威胁,但赵澄此人,智谋胆识都有所欠缺,不敢就这么对付崔弈。”
“所以,能让他狗急跳墙痛下杀手的契机,自是他知道了崔弈前些日子在太医署调查他。”
张瑾回过身,目光落在地上跪着的人身上,语气平静地说着。
对方低垂着头,将司空的话一一记下。
只是他们不解:“说不定崔尚书会怀疑是皇帝……赵家出事已是时间问题,如果崔尚书因此恨上皇帝,对大人不是更有利?大人怎么不栽赃给小皇帝?”
张瑾冷冷说:“你们只需听令,不要多嘴。”
“……是。”
他们退下了。
黑云无声无息地流动,逐渐遮蔽住了月亮,最后一丝光也终于隐没下去。
张瑾静静立在黑暗中,久久未动。
为什么不栽赃给她?
他要的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即使是她也无法撼动,他深知只有这样,才不会粉身碎骨,亦不会被她推开。
至于内心深处又有何不舍不忍,他已无暇去细究。
——
戚容在太医署日复一日地忙碌,忙里抽闲下来,便沉浸地读着手里的医术,时常一读便到了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