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节
“那……阿奚呢?”
他下意识对“阿奚”二字有着说不清的抗拒,最终却还是提了弟弟,竭力伪装出一副只是单纯在为弟弟着想的样子,用以掩饰这次荒唐的行径。
如此,才不会显得自己过于局促窘迫。
她听他这样说,回头道:“阿奚?若是阿奚在这里,他——”
她话还未说完,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太医赶过来了。
邓漪慌里慌张地领着太医奔进来,看到倚在床上虚弱苍白的少女,吓得脸色一白,太医抹着汗气喘吁吁,连忙躬身行礼,“臣拜见陛下。”
女帝迟迟未应。
那太医察觉道气氛不对,小心翼翼抬头,看向一侧的张相。
张瑾淡淡道:“速速给陛下包扎。”
“是。”
太医放下药箱,快步上前。
两侧宫人端上水盆和丝帕,先给姜青姝清洗伤口。
在忍疼一事上,娇贵纤弱的小皇帝,显然不如从小备受鞭笞的张瑾。
她咬着唇,死死地偏头望着床内,脊背因为疼痛而直直挺着,时不时肩膀抽动一下,喉间溢出难忍的抽气声。
带着微不可闻的哭腔。
张瑾看不到她的脸,但他离她最近,可以隐约看到一抹晶莹水光,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
被他惹哭的。
他并非没见过女子哭。
但猝然看到眼前的小皇帝被疼哭,却一时有些心颤起来,抓着她的那只手五指发麻,甚至下意识松了又松,怕捏太疼。
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他不好说什么,只能徒劳又煎熬地沉默着。
有些时候,他当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好像自从那夜开始,心里就住进了一只心魔,反复折磨着他,他需要用尽一切力气,才能姑且保持从前高傲的姿态,实则皮囊下已是混沌不堪。
有时,他甚至不知是为何而忍。
为阿奚?
还是如周管家所言,他是在怕什么?
怕那些曾经挥之不去的痛苦阴影,怕她是下一个先帝?怕她又让自己重回那些卑微不堪?
“嘶……”
她又猛地抽痛挣扎了一下。
太医正在上药,见她这么疼,愈发小心翼翼,“还请陛下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嗯。”
她只能用鼻腔发出细微的声音,这样才不会暴露哭腔。
很快,太医给她包扎好右手,起身告退,宫人也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没有人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子是为何会受伤,就像也没有人敢抬头看女帝,以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她还偏头望着床内,一动不动。
张瑾身上唯一的帕子,方才已经用来为她按住伤口了,他沉默很久,还是抬起官服的袖子,轻轻为她擦了擦流到下巴处、摇摇欲坠的泪珠。
她一怔,睫毛下落,却没有回头看他。
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特别倔强好强,穿越前是,穿越后更是,小时候就算摔得骨折也会偷偷忍着眼泪,绝对不在别人跟前哭,如今成了女帝,则更讨厌让张瑾看到她这幅样子了。
张瑾也没打算让她回头。
与其直面她满脸是泪的模样,徒徒经受煎熬,不如就这样,他也算有个喘息的余地。
他沉默地用袖子帮她擦泪,动作轻柔,她则安静地坐着,任由柔软丝滑的官服在脸上来回轻扫,还碰了碰悬着泪珠的睫尾。
象征文官之首、绣满鹤纹的官服,逐渐留下一片突兀的水迹。
“还疼么。”他突然问。
她点头,又倔强地摇了摇头。
他看破也不戳破,又尽量放柔语气说:“那就不要再哭了。”
尽管他努力让自己显得温柔,但毕竟不是一个温柔的人,这样的话听起来也颇为笨拙僵硬。
“你说谁……哭了。”
她尽量压抑哽咽,倔强道:“朕才没哭,你不许胡言。”
因为才哭过,她的嗓音孱弱软糯,带着一股子湿意,尽管她已经努力在咬着牙根说话了,却还是没什么杀伤力,还令人听了心软。
“嗯。”
“你不许说出去。”
“好。”
张瑾尽量顺着她。
近日他总是快忘了,她是曾经那个找他要糖吃、连走路都会摔跤的小女孩,不过那小女孩已经长大了,长了羽翼,会针锋相对了,有时沉稳地坐在龙椅上,也压得住场子了。
有时转念想想,她竟比阿奚还小一岁,他越来越和她计较,实在是有些可笑。
她低垂着眼,揉了揉眼睛,突然又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闯紫宸殿。”
她又问了他最不想答的问题。
张瑾下颌一绷。
他上一秒刚想着她年纪小不要计较,这一刻却又想径直撇下她离开算了。
说什么呢?说他误以为她在临幸王璟言,想前去阻止?那未免也太荒谬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不可思议。
她抬眼,眼睛里还残留着水光,却毫不避让地盯着他,“……也是为了阿奚?”
“嗯。”
他偏头,淡淡一应。
“真的吗?”
“臣没必要说谎。”
是吗?
可是他的数据现在起伏得好快。
准确来说,也不是现在,而是他闯进殿的那一刻。
自从那夜之后,张瑾的忠诚和爱情一直在剧烈地上下波动,其间会有几天,要么稳定在中间值,要么稳定在低值,可方才,他的爱情却突然在五十上下快速波动。
姜青姝感觉有些微妙。
虽然她并不知是什么讯息传递出了偏差,以致于张瑾突然失态地闯了进来,三言两语之后,还要立即拿王璟言开刀。
但他到底还是动情了。
他强行掩盖动情,掩饰得这么用力,可他不知道,自己早就在她的眼里无所遁形了。
以致于,她敢握住那把剑。
“好吧。”她说:“否则我还要差点以为……你喜欢我呢。”
眼前人6
喜欢?
她说……以为他,喜欢她?
张瑾稍稍顺着这四个字思考,便隐隐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他立即打住,目光凝视着宫室一角,竭力平静道:“无稽之谈。”
她说:“也是,你那么在乎阿奚,怎么可能背着阿奚喜欢朕呢?虽然我们已经睡——”
“陛下!”
不等她说完,他猛地起身打断,冷声道:“事情已经过去,还请陛下不要再提这件事。”
她仰头望着他极具压迫感的眉眼,非但不怕,还笑了声,“羞于启齿吗?”
“……”
“既然你不想提,那就算了。”
男人突兀地立在那儿。
他垂眼,对上她试探又探究的目光,忽然怔忪,意识到她似乎已经更深地窥探到什么,对自己的反应开始感到懊悔。
越是这样激烈地排斥,越显得像是恼羞成怒,故作强势,实际上在欲盖弥彰。
就算本来坦荡,也说不清了。
此刻,她若趁势再追问什么,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反驳了。
好在,她即使意会到了什么,却也好像洞悉他的窘迫似的,没有继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