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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杜先生的女儿,叫杜婈是么?”他说,“放心好了,就算她有林太傅帮着又如何,你有我。我说过,如今我回来了,你便不必一个人扛着。”

我看着兄长,心中一暖,鼻子竟有些发酸。

“谁要你帮。”我继续将眼睛望着房梁,却不禁翘起唇角。

离洛阳还有一日路程的时候,黄昏,我们在一处官驿落脚。才进城,先行打探的吕均纵马过来,一脸欣喜地对太上皇道:“上皇,林太傅来了!就在官驿之中迎候上皇!”

杜婈(上)

在我的臆想之中,林知贤应该是个杜行楷那样的,相貌清癯,留着长须,看上去一脸深不可测的中年人;或者是像董裕那样,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看上去就是个醉心于权术钻营的小人。

可见到林知贤之时,我发现不是。

他很年轻,看上去只比太上皇年纪大一些,倒是与兄长颇有几分相近之感。那相貌也并不清癯,相反,那张脸方正白净,身量也比当年的杜行楷健壮挺拔,腰间带着一柄佩剑,颇有儒将之风。

“臣等恭迎上皇。”

他站在驿馆门口,领着众人,向太上皇跪拜,声音琅琅。

驿馆四周早已经站着许多侍卫,无论是馆舍还是周围的街道,都已经被清空,没有一个闲杂之人。

太上皇让众人平身,目光向四下里一扫,并无愉悦之色。

“太傅将方圆一里之内的人都赶走了?”他说。

林知贤神色从容,道:“这方圆一里之内,大多是官署仓廪之类的房舍,并无许多百姓。就算有,臣也已经让人妥善安置。如今亦是黄昏,城门关闭,街上行人稀少,上皇亦只在此间驻跸一晚,不会有太多妨碍。再者,上皇先前正是在驻跸之时遭遇刺客,身陷险境,臣更不敢掉以轻心,以免重蹈覆辙。”

他说话义正辞严,滴水不漏。

太上皇看着他,面色清冷,正要说话,忽然,一个声音从驿馆里传了出来。

“上皇回来了?”

那是一个清亮好听的女声,我愣了愣。

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玉色衫子绯红长裙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秀发在两侧绾起,簪着新折的蔷薇,杏目樱唇,娇俏可人。

到了太上皇跟前,她行了个礼,笑盈盈地抬眼望着他:“上皇一路辛苦了。”

“阿婈。”太上皇看着她,方才的不豫之色消散不见,代之以微笑,又有些诧异,“你怎来了?”

原来这就是杜婈。

我看着她,不由细细打量。只见她身上的衣料,一看就是宫里的。不过与高门或宫中出身的金枝玉叶们比起来,她穿得并不算讲究,衣饰并不繁复,与那如花笑靥相衬,颇有一股出水芙蓉般的清新之气。

“太傅接到上皇遇袭的奏报,即刻从京城出发,来接应上皇。”杜婈道,“我正好在府里,听得如此,便求太傅顺道带着我来了。听说上皇受伤了?伤到了何处?”

“不过在臂上擦破了些皮罢了。”太上皇道,“无妨。”

杜婈眉头轻蹙:“怎会无妨?上皇总是这样不拿身体当一回事,平白教人担心。”

一旁的林知贤微笑道:“上皇不知,这一路,她不知将臣埋怨了多少,说臣失职。臣这耳朵都要被她念出茧来了。”

杜婈向他嗔道:“就是么!幸好上皇无事,否则太傅自己也交代不得!”

林知贤苦笑。

“我算着上皇午后就该到了,还让庖厨早早备好了膳。”杜婈又转向太上皇,继续道,“不想上皇竟这个时候才到,饭菜早就凉了。”

这话语,埋怨里带着些嗔,不过并不矫揉造作,反而颇为自然,就像寻常打趣一样。

太上皇道:“路上泥泞,还遇了一场大雨,故而走得慢了些。”

杜婈听着这话,复而一笑:“我就猜着是这样。”

我在一旁瞥着太上皇。

他和杜婈说话的时候,声音轻缓了许多,侧脸上的线条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柔和,

这时,他忽而看向我和兄长。

“伯俊,阿黛。”他说,“林太傅和杜娘子,你们当是听说过。”

林知贤和杜婈的目光正正投来,仿佛现在才看到了太上皇身边跟着两个人。

兄长是个懂得礼数的,太上皇亲自引见,他也颇给面子,与我一道上前行礼:“上官谚并舍妹见过太傅,见过杜娘子。”

林知贤亦露出和色,还礼道:“久仰上官公子,今日得以重逢,余幸甚。”

兄长讶然,道:“太傅从前见过在下?”

“余初入仕之时,曾受六安王提携,入王府赴宴,与公子有一面之缘。”他说。

我听着,心中明了。

林知贤凭科举入仕,官职不高。他这样的人,天上随便掉下一块砖头来也能砸到几个。

而兄长贵为郑国公兼左相的大公子,想拜会他的人,能沿着大街排到城门外。与当年的林知贤相较,乃云泥之别。

现在,则正好相反。

当真教人不胜欷歔。

而对于当年的兄长而言,自然不会对一个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小士人有什么印象,就像没人会记得几年前的某一日吃了什么饭一样。

兄长倒是从容。

“原来如此。”他说。

杜婈一直没有说话,目光一直瞥着我。

我朝她看去,她却随即将眼睛转开,望着太上皇:“上皇奔波了一日,还是快快入内歇息才是。庖厨里熬了些羹汤,上皇要好好补一补。”

太上皇微笑,并不多言,对林知贤和兄长道:“入内叙话吧。”

兄长颔首,林知贤亲自引着众人入内。

晚膳早已经备好,摆在了堂上。

众人分主宾坐下,太上皇在上首,林知贤次之,兄长再次。

我在兄长身边坐下,对面的,恰恰是杜婈。

她却并不安分地坐在席上,每有人呈膳,她就要走到太上皇身边去,用银针这个戳一戳,那个挑一挑,还为他布菜。

“这些自有别人去做。”太上皇对杜婈道,“你且坐好用膳。”

“哪里有什么别人。”杜婈不以为然,道,“吕兄弟他们这些日子辛苦了,我让他们去用膳,不必伺候。上皇出门也不带内侍,剩下的,就是驿馆里的仆人。他们什么也不会,还不如我来。”

太上皇有些无奈:“朕自己做便是。”

“上皇会是会,可上皇从来不放心上。”杜婈撇了撇嘴角,道,“否则,哪里有这受伤之事。”

“上皇便由她去吧。”林知贤道,“否则她更要让人不得安生。”

太上皇不多言,由她摆布。

兄长看我一眼,眉梢微微抬起。

我冷眼瞥着那边,拿着杯子喝一口水,无所表示。

杜婈(下)

这一餐饭,最为引人瞩目的,无疑就是杜婈。

我坐在席上,纵然不往上首看,耳边也总传来她的声音。

“……上皇瘦了,这些日子,上皇定然又不曾好好用膳。”

“这些日子,我天天都去看琥珀落雪,它越老脾气越不好了,马厩的人说,它是因为总见不到上皇。”

“我近来找到了几卷战国策,是前朝大儒宋远之亲自批注的孤本,到了洛阳之后,我拿给上皇看?”

“噫,上皇的脖颈上怎有个红点,是蚊子咬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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