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节
司马睿能建立东晋,政治上靠王氏扶植,军事上则靠吴兴周玘三定江南,扫平各地此起彼伏的起义。
魏晋以降,周家成为江东的武宗。
司马家用完周家,见周家武力强盛,人才辈出,心虚不已,又一脚将周玘踢开。
活生生气死了这位劳苦功高的大将。
而且周家与司马家的恩怨远不止于此,周玘之父一代名将周处,也是被司马家活活整死的。
周玘气死前,还叮嘱儿子周勰:杀我者诸伧子,能复之,乃吾子也。
“周家若是起兵,够桓温喝一壶了。”李跃忽然有些同情桓温起来。
按下葫芦浮起瓢。
这头安抚住了江东士族,那头江东本土豪强又翘起来了。
与江东士族只是利益分配问题,毕竟桓温也是北方南下的士族之一,但与江东本土豪强,就没这么简单了。
谢安可以在南下士族之间长袖善舞,两边润滑,但面对本土豪族,他的这些手段全都没用,人家是讨债来的。
周氏
吴兴郡阳羡城早已变成了一座军营。
城头竖着一杆杆高高的牙纛,远近四方吴人纷纷来投,还有从建康周围逃难出来的。
荆州军不仅在建康中掳掠,周围也遭其荼毒。
牙纛一下,一三十上下年纪的人大马金刀的坐在胡床之上,此人正是周玘之孙周止,左右一干江东子弟排成两列。
周勰遵循周玘遗言,驱除北伧,被叔父周札举报,叛乱失败。
晋元帝司马睿惧周氏在东吴声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周勰兵败自我放纵,没几年就病死了,留下几个儿子。
取名周止,就是让他到此为止。
但几代人的仇恨,没这么容易停止。
荆州军在江东残害百姓,伤不到那些北伧,伤的是东吴子弟。
豪强作为地方势力,天然有守土之责,不然也不会成为郡望。
“桓温一丧家之犬,还有脸当楚王?我江东民脂民膏皆被其葬送了,如今兵败,反来祸害江东,晋室早该亡了!”虞仡咬牙切齿道。
会稽虞氏也是江东的名门望族,可惜北方士族以来,全都沦为二流货色,能混到太守,就算是朝廷开恩了。
所以在他们眼中,无论桓温还是司马家都是一路货色。
桓温比司马家更无耻,带着五万北伧就来江东烧杀淫掠。
江东不是没有血性,一旦面临生死存亡,会激起前所未有的斗志,只不过一直被北方士族压着而已,如今别人欺负到头上,再忍气吞声,只会换来更多的血和泪。
“咳咳……不怕周兄知晓,我已联络上大梁,只要灭了司马氏,江东就还是我们的江东!”顾珙之直接开门见山。
其弟顾恺之,年纪轻轻在大梁为门下左侍郎,这无疑是给江东本土豪族们一个清晰的讯号。
大梁接受他们,容纳他们。
周止扫了一眼在场之人,大部分人眼中都充满了期待之色。
有几人还是刚刚从洛阳回来的,看他们的架势,如果不起兵,他们就要绑着自己上马,杀向建康与北伧决一死战。
数年之前,江东便有不少子弟北上,参加科举,受到了大梁朝廷的礼遇和厚待。
吴兴沈家、贺家还出了几个将军,在梁国水军中效力。
“大梁也是虎狼啊,你们没见他们对秦陇豪强何其凶残?”周至一脸担忧。
“秦陇皆是胡人豪酋,朝廷对付他们,是为了安定边地,北地崔、卢、刘、郑,当年为大梁出人出力,大梁何曾亏待过他们?总比晋室有信义的多。”从洛阳返回的贺操之拱手道。
“桓温之心,路人皆知,如今他已与北伧联手,建康焉有我等立足之地?此时不反,更待何时?”另一家朱姓子弟道。
虞仡道:“周兄今日不起,他日桓温抚定内外,必会对付我等,到时不知多少江东儿郎死于战阵之上!莫忘尔祖尔父之恨!”
周止眉头一皱,没有中虞仡的激将之法,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尔等真欲起兵?”
“我等与北伧势不两立!”众人举起了拳头。
江东人称呼北人为伧,北方士族则篾称江东人为南貉。
地域歧视和仇恨这些年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严重起来。
“我周家与北伧不共戴天,尔等既出此言,当与我起兵,同击建康也!”周止忽然从软榻上站起,额上青筋扭动,满脸狰狞。
梁国没安什么好心,但“北伧”更可恨。
即便周止不起,其他吴会豪杰也会揭竿而起。
“杀!杀!杀!”
顷刻之间,阳羡城中杀声震天……
周止起兵不同于王氏,很快就得到了整个江东的响应。
加上梁国细作的挑拨,一场声势更浩大的叛乱在江东席卷开来。
建康城内,桓温正焦头烂额。
权臣通往顶峰之路比想象当中的更为艰难,当年王敦、苏峻也曾攻入建康,只差最后一步,被士族豪强们联手弄死了。
“周氏世代豪门望族,为吴人所尊奉,周止起兵,其祸非小,殿下当速速发兵,平息此乱。”谢安拱手道。
之前已经提醒过桓温要赏赐士卒。
桓温置若罔闻,荆州军不仅在建康城中公然劫掠,还在周围烧杀掳掠,手段不比胡人温和多少。
不过,桓温也有自己的苦衷,战前已经许下承诺,总不能食言而肥吧?
今时不同往日,对士卒失信,后果有多严重,桓温心知肚明,以前还能靠威信镇着,如今连荆襄都丢了,威信荡然无存,如果不放任士卒掳掠,这些人早就散了。
没有好处,人家凭什么追随你?
手上的这支人马已经成了最后的依仗。
需要烧杀掳掠来稳定军心,释放压抑的郁气,顺便提升士气。
只是没想到一放任,就不好收拾了,士卒一路从建康抢掠到曲阿,无恶不作,与胡人一般无二,激起了民愤。
“建康诸军一动,若北寇南下又当如何?”桓温已无往日的镇定从容。
荆襄、合肥的梁军不断南下,侵扰边地,剑阁更是直接投降了。
“梁军只是佯攻而已,且有长江为天堑,江东可保无虞,周止方是腹心之患。”谢安拱手道,语气还是往常那般淡定。
桓温目光一闪,“腹心在内,而不在外!”
率军离开建康,若是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大大不妙了。
这些士族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
一旦桓温出兵,与周止两败俱伤,谁渔翁得利,再明显不过。
很难说谢安为了谢家的荣华富贵,会不会联合王彪之、司马昱出卖自己,与本土豪强再次妥协。
只需将建康城门合上,桓温又成为丧家之犬。
所以他宁愿死在建康城中,也不会出城迎敌。
“孤能依靠者,唯卿一人尔,如今内忧外患,安石不可弃孤而去。”桓温脸上挤出一抹笑意,但眼神却带着几分寒意。
上一次讨伐乱军,北府军出人不出力,让桓温不得不与王氏妥协。
这一次若还是如此,就不是妥协能解决的。
不把这些本土豪族打服,他们不会轻易低头。
谢安自然能听出话中的分量,“殿下放心,我等皆是衣冠士族,讨平叛乱,责无旁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