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方十八
这日子过得,也太无趣了,她将脸埋进被褥里,深深地叹口气,唾弃自己,真是当凡人当得入魔了,竟然会嫌修炼痛苦。
“施主为何叹气?”言堇不知何时来的,正立于榻前。
“小师父,我在这儿也呆许久了,怎么没见过住持?”霓羽趴在床上,枕着双臂,回头看她。
“难不成,你便是?”
言堇似乎是没料想到她会问这个,沉默好一会才回答,“住持她早几年已圆寂了。”
“……节哀顺变,那这儿一直就只有你一人?”霓羽略微一顿,不知如何安慰她。
毕竟她自己也从未从亲近之人的离去里走出来,只能转移话头。
“又有何人愿来?”言堇似乎是觉着屋里过闷,起身去打开了窗子。
外头日光洒进来,屋里果真亮堂许多。
也是,要不是自己逃走时意识模糊,一心只想着躲开玉虚道观的追杀,也不会冒着暴露升卿的风险来这双山镇。
上了西山才猛然反应过来,于是脚步一拐,敲开这破寺的门,除了自个无奈,这儿大抵永远不会有人踏足。
“一个人守着一间寺,那可真是辛苦。”霓羽收回视线,懒懒趴着。
“本就无事可做,如此反而充实。”言堇头也没回,很是自然地在窗前书案上铺开宣纸,镇纸压上。
敛袖研墨,提笔运毫,一时屋内只有她写字时极轻的沙沙声。
她自小便跟着住持养成习惯,如若心烦便提笔写字,写着写着思绪也就宁静下来了。
霓羽昏沉想,应当没有人与言堇说过,她写字的声音很让人困顿。
的确是没有,毕竟没多少人会看到或听到她写字。
待言堇落完最后一画,提腕,收笔,再回头时,那人已然入睡。
曦光被言堇挡去大半,只余几小块,偷偷落在榻上怜怜美人的肩与发间。
这一月有余零零碎碎的相处下来,她们似乎慢慢习惯了对方,竟有些诡异的默契与熟稔。
窗边的影微动,将窗光收小些,而后渐渐靠近床榻,伸手拉过被褥,替霓羽捻了捻被角,方才离开。
几缕春风绕过窗子溜进屋里,跳过案上的h宣纸,却不敌镇纸的威力,只吹起一点儿纸张的边角。
那墨香随之扬起,扫过其上凌厉笔锋,落在最后一行的两字上。
见妖。
又毫无起se地修炼几日后,霓羽0清了言堇的动向。
这人,晨起总会敲钟。扰人,不,扰妖清梦。
等自己被吵醒起来去撵人,这家伙已经进了大殿念佛,光从门外听着就不想靠近。
霓羽身为妖,很少会进这些地方,其实并不会伤到她,只是生x不喜。
这人念佛要念许久,霓羽自诩不会等她,打算随意找个地方歇着修炼。
说到底她只是不想在那屋里待着,太过闷抑了些。
这一走,正巧经过放生池,水里静静,春荷亭亭,细看只有几个打了ba0,neng生生的,透出点初春的生机。
霓羽顿足,瞅了几眼,正好就瞧见水里一道灰影从叶下冲出来,后面还跟着一只绿gui,伸头就咬。
那影是条小鱼,不慎被池里的混世魔王看上,势要强抢进肚子里。
可怜的鱼儿啊,只得四处乱窜,试图摆脱这恶霸。
要是这你追我赶的场面放在话本里,定是一出大戏,霓羽饶有兴趣地盯着看了一会,忽然想起言堇为了不要让小gui吃鱼,时常投些吃的进去。
她回头扫过眼大殿,这不,就决定大发慈悲帮那沙弥尼一回,亲自下场解决了这出闹剧。
循着前几日的记忆,霓羽找到了灶房,本是想去后山园子里随意揪点。
但她撞上过言堇细致给那些草浇水,看上去很是ai护,不知是她单对那草这样,还是对万事万物都这般。
揪了她草也不知言堇会不会大发雷霆。
虽从未见过这沙弥尼生气的模样。
但……总之霓羽还是觉着不要去尝试的好。
这话怎的听起来有些奇怪?
霓羽莫名感到一丝怪异,不过她没有放在心上,转而专心去寻吃的。
东西还是很好找的,毕竟言堇在灶台专门辟出一小块地方放小gui的碗同野菜。
霓羽拨了把菜叶子进去,端起碗就走,再晚些她怕那鱼就抵不住摧残了。
于是乎言堇走出大殿,瞧见的便是霓施主端着言伶的破碗,踏着患病之人虚弱的步子。
快一会慢一会地挪到放生池边上,划拉一下手一翻,那给言伶准备了几顿的菜叶子,就这样悉数倒进池里。
言堇:“?”
霓羽本是想走快些,但动作一大便扯着伤口,很是酸痛。
倒不是这点酸痒的感觉就受不住,只是她一想到是为了这么两只东西而不适,就觉着万分不值当,自然慢了下来。
然而还是念着要救鱼,又会不自觉加快脚步,最后就成了言堇眼中那样。
“施主……怎么突然有雅致来喂gui?”事已至此,言堇也不好说什么,走过去接过空碗问她。
“你这gui,真是够顽劣的,逮着小鱼儿欺负,我这不是来救鱼么?”霓羽微抬下颔,扫了言堇一眼。
言堇顺着她动作望水里瞧,除了几片浮沉的菜叶,再看不到任何动静,鱼不见踪影,gui也不见踪影。
“……”言堇沉默了一瞬,不知该怎么回她,只好说,“那多谢施主了。”
霓羽自然也发现戏里两位主角丢下戏班子跑了,只得开口为自己挽尊,“许是被刚刚下菜的动静吓跑了。”
未开灵智的蠢东西,白瞎了她一番好心。
“出来外头有些久了,我回去休息阵子,先走一步。”霓羽看着言堇手里的碗就尴尬得浑身难受,不愿再同她呆在一处。
“施主慢走。”言堇也不拦她,目送人离开。
nv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廊道角,四周好似又安静下来。
“噗……咳咳。”言堇抵唇压住自己的笑声,肩膀抖了好一会才平复。
再看池里,言伶不知何时又跑出来了,正叼着菜叶往荷叶底拖。
“你呀你,光欺负池鱼不够,还欺负起霓施主来了。”
言堇摇头轻笑,将碗带回灶房。
晚间,言堇来给她换药,霓羽还念着放生池那时的尴尬,下意识躲开她的手,按在她腕上。
“……我自己来吧。”她伸手去拿伤药。
言堇想了一想,还是把药递给她,“用量施主可知?”
“大抵是知道的。”她将伤药自伤口上匀开,缓缓抹着。
抹上一半,她若有所感地抬头,就瞧见言堇一瞬不瞬盯着她的伤处。
霓羽动作顿住,被人这般盯着,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你看这么紧作甚,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还会伤着自己不成。”
“……是我逾矩了。”言堇这才收回目光,垂下眼,直直坐着,双手搭在腿上。
先前这事总是自己包办,如今让出去了,难免担忧她不晓得如何用药。
但看施主熟练的模样,便知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深感欣慰,但又莫名有一丝失落。
霓羽三下五除二把那药抹好,衣衫一拢,“好了。”
言堇收拾好残局,没有离开,而是看她几眼,一副yu言又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