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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吃饭的时候,我终究还是紧张起来。即使这些年来我在卡片和纸条里,都没有少说过「喜欢」,可面对面亲自说出口,毕竟还是不同。

我只希望,他能够明白我的心意。

用完午餐的向yan书屋没有其他客人。

拉开门以後,除了智惟哥和秀霞nn小声说着话,只听得到电风扇运转的声音,其中的规律x反常地使我平静。

秀霞nn知道我会来,特地下楼等我。见到我,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原本有些严肃的表情放松下来。

「小日,祝你毕业快乐!」秀霞nn轻轻放开我,「什麽时候的飞机呀?」

「八号晚上。我、我会想念秀霞nn的!」我的眼中覆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秀霞nn握着我的手,小力地捏了一下,手心的温暖传到我的心中。我们会有好一阵子见不到面了。

「你要常常给我打电话,写信也好呀!小不点一个,真让人担心。」她的眼角也有泪光,「多吃点、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我用力点头,泪水不小心掉到了秀霞nn的手背上。

秀霞nn再次拥抱了我,之後便由智惟哥搀扶着上到二楼。

电风扇的声音在他们一起消失到楼上时,变得清晰。心跳加快了速度,我想着等等要和智惟哥说的话。

昨晚,我思考了很久,已经想好应该说些什麽、怎麽开口。可真正来到向yan书屋,我的脑袋却一片空白。在对话过程即兴发挥从来不是我的专长。

我等待智惟哥重新下楼,不安地捏着那颗挂在我斜背袋上的小鸭毛线球。

智惟哥回到一楼,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我不知道我进到书屋以前,他和秀霞nn在谈些什麽;但刚才他也是这个表情,好像正在烦恼。

然当他望向我,仍笑出了酒窝,把那些忧心藏起来。我不晓得是不是应该问问他、关心他,最後还是决定先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智惟哥。」我深深地x1气,再缓缓吐出,瞥了眼门口、担心有任何客人的出现会让我更加紧张。智惟哥耐心地等着,他的笑容像在鼓励我继续说。一个字一个字地,我不知不觉放慢语速,沉甸甸的「我喜欢你」从嘴里散了出来。我提起勇气,说得更大声一些,「智惟哥,我喜欢你。虽然你可能早就知道了……我只是、只是想趁出国以前好好告诉你……」

智惟哥明显愣住了。

我们就这样呆立在原地对望。沉默蔓延开来,他脸上的表情不再是那个温和的、令我心安的笑容,而是某种我无法读懂的样子,混合着难受、无奈……还有其他。

「日恒,谢谢你。」良久,智惟哥才开口。但他的「谢谢」似乎藏有别的意思。我感觉得出来,接下来他要说的,很可能不会是我愿意听到的话。我屏住呼x1,听见他接续道,「谢谢你喜欢我。你是一个很温暖的人、很重要的朋友;可是,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的心意。我们差了太多岁,而你一定还有很多认识新朋友的机会。你出国以後,会看到很多不同的人、经历很多新的事情。到时候,你可能会遇到更适合你、年纪与你相仿的另一半。日恒……不要哭。我不想耽误你,我希望你快快乐乐的。」

我接过智惟哥ch0u给我的面纸,眼泪控制不住地一直掉。我真的、真的好喜欢智惟哥。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更是我後,我往附近的捷运站走。

我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轻松、飞扬与归属感使我兴奋地想立刻告诉爸爸妈妈诊断的结果。可与此同时,又觉得好想哭——那并不是难过,而是多年後终於明白自己的「不一样」的原因,明白我并不是一个「不好的人」、明白一直以来感觉格格不入,都有所解释。有趣的是,我又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彷佛某部分的我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很久很久,毫无困难地接受了我是泛自闭光谱者的事实。

回到家里,我换了居家服,带着那张诊断证明书到客厅找爸爸妈妈。他们知道我想要聊确诊的事,便把电视关掉。

「顺利吗?」妈妈挪出空位,让我挤到她和爸爸中间。

我点点头。

「医生怎麽说?」

深x1一口气,刚才那些混杂的情绪终於要被释放出来。「她说,我应该是泛自闭光谱者。然後,也有点注意力不集中,就是adhd。」

我把诊断书亮出来给爸爸妈妈看,听到爸爸轻声读着纸上的字,「自闭症类群障碍——亚斯伯格症候群?」

「噢,那个!」我像是被喂了关键字的搜寻引擎,开始解释,「医生有跟我说,亚斯伯格这个词已经在二零一三年的时候停用了、合并到整个泛自闭光谱;但因为有些地方还在用旧的诊断手册,或是为了方便理解,所以正式诊断书上还是会补上亚斯伯格。」

爸爸点头,妈妈还在低头认真地诊断内容。

客厅突然变得好安静,我的内心像是演出结束後拉起的布幕。那个想哭的感觉又窜回我的鼻尖,酸涩感使我眨了眨眼,重新开口想填补空白,说出来的话语却被泪水打散,「我、我去找医生之前,查了很多资料……虽然很多nv生好像都跟我一样,很晚才被确诊,可是……还是有很多其实很明显的特徵……这阵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早一点知道自己的不一样,不是因为我是坏小孩……我、我会不会b较快乐呢?我一直、一直以为,很多事情是因为我不好、因为我做错了什麽才发生的……」

爸爸紧紧拥抱我,我的眼泪滴到他的手臂上。妈妈递给我面纸,我小声道了谢。

我轻轻地在爸爸抱着我的空间里前後摇晃身t,待平静一些,才补充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不是因为难过所以哭的。只是、只是好像突然深刻认识了自己,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我的错,所以很……感动?」我试图挤出微笑,现在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怪。

「没事,我跟妈妈都知道。」爸爸拍了拍我的背,他掌心的温度和适中的力道让我放松下来。

被理解的感觉很温暖。

理解自己也是。

晚餐时,妈妈特地煮了我喜欢的番茄炒蛋。

我一边享受着番茄的酸甜在口中绽放开来的美味,一边回顾着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泪水又掉入我的碗里,我从汤匙里的饭嚐到一口咸。

但是我知道,更认识自己以後,我也能够对自己更加温柔。

以前的那些伤口,似乎也因为这一个诊断、这一个名称而得以癒合。

确诊泛自闭光谱後的几个星期,我像是小时候研究布拉姆斯生平那样着迷地,查找了各式各样与泛自闭光谱相关的资讯。

每一天,我都透过其他与我有相似经验的人们的分享,更了解自己一点点。我不断认识新的名词、情况,并分析自己。当我发觉自己的某些情绪反应可以归类在哪一些词汇时,就在笔记本里记录下来。我想,这可以帮助我以後面对类似状态时,调适地更好。

在我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距离八月的。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什麽神秘的力量,但光是这本文集的封面和这一篇文章,就足够让我相信,冥冥之中有什麽正在发生。

当那句「五年的距离,只盼你安好」进入眼底,我的眼中也蒙上一层水雾。直觉告诉我,这个名叫「知心」的人,很有可能是智惟哥。

不,我相信这真的是他。

我一直记得他喜欢水彩,向yan书屋的柜台後方也挂了几幅他的水彩画。尽管我对构图之类的技术一窍不通,上se的方式和画风,我还是可以看懂一点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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