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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回到休息室,我的胃开始疼了起来。总是如此,舞台上的专注和投入能让我短暂忘却紧张,却又使我在下台以後感到不舒服。

我找了椅子坐下,抓起妈妈织的小鸭纾压球吊饰捏了起来,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一旁的汪琳默默擦拭小提琴上残留的松香,接着把弓和琴收回盒子里。

我看着她转过身来,朝我露出笑容。但那个笑容混杂着我不明白的情绪。她的眼底闪着水雾,我不晓得她是不是快要哭了。我从来没有看过汪琳掉眼泪。

汪琳开口,她眼中的闪烁收束起来,话说到一半却哽住了,「欸,杜日恒,我——」

正当我努力分析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却听见汪琳接续着说:「我觉得你刚刚独奏的时候满顺的。」

不对。她原本应该不是想说这个。

难道是我有什麽地方弹得不够好吗?还是她在担心评审的看法……「汪琳,你……还好吗?我怎麽觉得你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是、是我刚刚有哪里弹得不够好吗?」

汪琳摇头,「不是。我真的觉得很好,没骗你。我只是在想别的事。」

「什麽事?」我忍不住发问,「你愿意跟我说吗?」

我不希望汪琳憋着难过的事、我愿意听她说——如果那样的情绪,真的是难过的话。

汪琳明显楞了一下,轻叹了口气,「没事啦!就有点紧张,跟你有没有弹好没关系。」

听到她这麽说,我才稍微放下心来。

原来她跟我一样。「你也是下台才开始紧张吗?跟我一样!」

汪琳耸了耸肩,「可能吧。」

「噢……」

休息室里变得安静,只有开得有点太强的暖气运转的声音,以及稍微可以听到一点的、最後几位参赛者的琴音。

我们就这样站着。我低头,继续把玩那颗毛线小鸭球,感受汪琳的目光。这很奇怪,我们之间有什麽说不出口的、令我越发困惑的空白,拖曳出长长的等待,像是约翰.凯吉的《四分三十三秒》。所有细微的声响,都使得此刻的安静独一无二。

良久,汪琳唤了我。

「嗯?」我抬眼,她正对着我,张开双臂,露出如同平时那样很帅气的、玩笑一样的笑容。

「借我抱一下。」

汪琳好像又是平时的那个汪琳了。

「好,抱!」我毫不犹豫地靠近她,就像小时候在游戏床里向家人讨抱一样。

汪琳突然提出的拥抱要求引我发笑,没来由地。她也跟着笑了。

我们就这样靠得近近的,紧紧拥抱。

我可以听到她飞快的心跳。

她还在面对那个下台後才到来的紧张吗?一直以来,我眼中的汪琳像是再困难的事情都能勇敢面对的样子,练习和彩排时也几乎没有看过她的焦虑与不安。

噢。或许她在想等等要和小时候的老师见面的事?会不会是这样?这麽一想,我自然地伸手,轻轻拍起汪琳的背想安抚她,就像昨晚彩排,她安慰我那样。

汪琳的身子一僵,一撮发丝从她耳後坠到前方,带来樱花的气息。这次的香味不是来自於护手霜,而是香水。

我没有买过香水,只买过一个小小的香膏。那个香膏的味道并不重,有小宝宝一样的乾净的气味。但我总是没想到要用它,只是摆在背包里,偶尔拿出来闻一闻。想着想着,我的思绪飘远,我的手还在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汪琳……

「好了、好了。」汪琳出声阻止我继续拍她的背。她和我拉开些许距离,脸上有着淡淡的红。

我将目光转到头上的暖气,休息室果然还是太热了。

最後三位参赛者以及他们的伴奏回到了休息室。

我将随身物品移到离汪琳近一些的位置,在她身旁坐下。

刚才那个紧紧拥抱的触感还留在我的全身,像是薄薄的膜包裹着我。我偷偷看向汪琳,她注意到我的视线,回望我,浅浅一笑。

我将椅子挪得更靠近汪琳一些,轻轻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这麽做使我安心。

接下来是评审讨论的时间,我们只得等待。

工作人员来到休息室时,已是下午五点多。

我们被带往主办单位准备好的席位。主要参赛者在最前方、伴奏们在後面几排。即将揭晓得奖者,并举行颁奖典礼,我能感觉厅内弥漫着紧张与期待。

原先吵杂的谈话声随着灯光的明灭提示而渐弱,零星几个人匆忙压低身子走下阶梯、请已经在座位上坐好的观众们开辟道路让他们回位子上,一切才真正安静下来。

我将目光转回台前,停止张望。一位评审接过麦克风,登台致辞。在冗长的感谢过後,典礼由两个潜力特别奖展开。

得奖者一个个上台,与评审们握手、接过装有奖牌的盒子,以及主办单位献上的花束。

掌声不曾间断,我的头和耳朵痛了起来;可对於颁奖过程的担忧与期盼,暂时盖过那些不舒服的感受。

、绚丽的伊萨伊。其细腻的音se处理与jg湛的琴艺,得到评审们一致的赞赏与喜ai。」

汪琳领完奖、拿着奖牌与花加入其他获奖的参赛者,一起在舞台一角等待後,我往附近的捷运站走。

我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轻松、飞扬与归属感使我兴奋地想立刻告诉爸爸妈妈诊断的结果。可与此同时,又觉得好想哭——那并不是难过,而是多年後终於明白自己的「不一样」的原因,明白我并不是一个「不好的人」、明白一直以来感觉格格不入,都有所解释。有趣的是,我又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彷佛某部分的我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很久很久,毫无困难地接受了我是泛自闭光谱者的事实。

回到家里,我换了居家服,带着那张诊断证明书到客厅找爸爸妈妈。他们知道我想要聊确诊的事,便把电视关掉。

「顺利吗?」妈妈挪出空位,让我挤到她和爸爸中间。

我点点头。

「医生怎麽说?」

深x1一口气,刚才那些混杂的情绪终於要被释放出来。「她说,我应该是泛自闭光谱者。然後,也有点注意力不集中,就是adhd。」

我把诊断书亮出来给爸爸妈妈看,听到爸爸轻声读着纸上的字,「自闭症类群障碍——亚斯伯格症候群?」

「噢,那个!」我像是被喂了关键字的搜寻引擎,开始解释,「医生有跟我说,亚斯伯格这个词已经在二零一三年的时候停用了、合并到整个泛自闭光谱;但因为有些地方还在用旧的诊断手册,或是为了方便理解,所以正式诊断书上还是会补上亚斯伯格。」

爸爸点头,妈妈还在低头认真地诊断内容。

客厅突然变得好安静,我的内心像是演出结束後拉起的布幕。那个想哭的感觉又窜回我的鼻尖,酸涩感使我眨了眨眼,重新开口想填补空白,说出来的话语却被泪水打散,「我、我去找医生之前,查了很多资料……虽然很多nv生好像都跟我一样,很晚才被确诊,可是……还是有很多其实很明显的特徵……这阵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早一点知道自己的不一样,不是因为我是坏小孩……我、我会不会b较快乐呢?我一直、一直以为,很多事情是因为我不好、因为我做错了什麽才发生的……」

爸爸紧紧拥抱我,我的眼泪滴到他的手臂上。妈妈递给我面纸,我小声道了谢。

我轻轻地在爸爸抱着我的空间里前後摇晃身t,待平静一些,才补充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不是因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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