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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公车上,我的嗅觉不断被混杂的汗水、香水,甚至外带食物的味道侵袭;有人隔着走道座位闲谈、有人在讲电话,也有人音乐开得太大声,漏出吵闹的音乐片段。
我闭上眼睛,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同时伸手到斜背袋里捞耳塞,却没有找到。皱了皱眉,我努力让自己睡着,希望所有声音与气味会跟着消去。
等待终究奏效,模糊之中,我感觉一双温暖的手覆上了我的耳朵,隔绝了噪音,我也闻到了护手霜好闻的樱花香气。我不自觉地安心倚靠身旁的她,直至熟睡。
不晓得公车就这样开了多久,我却自然地在下车前几站转醒。
我和爸爸妈妈约在市区,於是b智惟哥早下车。汪琳陪着我一起,在站牌旁等着。我总觉得,刚才她双手的温度仍留在我的耳边。
我偷偷望向汪琳,她拿出手机,大概在读。我也查看讯息,看到妈妈留话,说她和爸爸快到了。
几分钟後,爸爸和妈妈牵着手,从不远处朝我和汪琳走来。他们总是那麽甜蜜,连在外面都不例外,反倒使我有点害臊。
汪琳收起手机,看着他们走近,轻轻颔首。
妈妈热情地打了招呼,顺口问,「你怎麽回家?爸妈会来接你吗?」
我一听见关键字,就忧心起来——我并没有和爸爸妈妈提到汪琳家的事。
但汪琳的表情没有变化,「没有。我自己在外面吃饱才回去。」
自己一个人吃饭……我眨了眨眼,没有深入去想,话就溜出口,「汪琳!你、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
「那也要看汪琳愿不愿意啊。」妈妈提醒我,可是那盖不过我的期待。
我不想让汪琳自己一个人。
她认真思考着,反问,「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你们?」
爸爸妈妈微笑摇头,而我更是摇得b他们都激烈。我希望能和汪琳一起吃晚餐。
我们找到了一家连锁日式咖哩,我很快选好餐点,默默看着爸爸妈妈和汪琳翻阅菜单。
奇怪的是,进到餐厅後,最可能滔滔不绝的我反倒变得害羞起来。
「汪琳,小日常常提到你,」妈妈成了社交大使,「说你小提琴很厉害。我和小日爸爸都很期待你们的演出。」
「是b赛。」我小声纠正。
「b赛。」妈妈重述一遍,没辙似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又回到她笑容满面、社交达人般好亲近的表情,问汪琳:「她也常这样提醒你吗?」
汪琳笑着摇头。
我偷偷望向爸爸,他也容易害羞,只是安静地等服务生来。
点好餐以後,我去了趟洗手间。餐厅里的交谈声以及过亮的灯管,刺痛我的耳朵和眼睛。我躲进空的一间,锁上门,就这样靠着墙,享受难得的宁静。
我忍不住想着,不晓得汪琳最近和她的养父母处得怎麽样。自从上次听她说了小时候的事情,每当我在家里和爸爸妈妈快乐地相处时,便常想到她、想起她那个受到忽视与打骂的童年,以及她不负责的原生家庭。
深深x1气,再慢慢地吐气,我的耳朵与眼睛足够清静、得以再装入新的东西,我才重新返回座位。
爸爸正在说话,我不晓得他们前面在聊些什麽,但我听到他说:「我们当然还是希望能让她学会更妥善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期许她成为一个更温柔强大的人;但至少这些年我和日恒妈妈也更明白她一点、在应对和引导她进步的时候,能试着用更柔和的方式面对。」
注意到我回来,爸爸朝我笑了笑。他们似乎在讲我的事情。我坐下来安静地听他继续,他好少跟别人说这麽多话的。
「我想,身为父母的我们也都在学习,可能我们也和日恒一起进步了。她知道我们是愿意去理解她的,所以现在才能这麽要好。有时候,父母和孩子会因为立场的不同而产生误解;就像家长对孩子的担忧和关心,还有指责,容易成为孩子的困扰与不愉快、让彼此的关系恶化。但我相信,如果双方都能真正明白各自在意的点和用意、妥善g0u通,关系就能改善。」
汪琳点头,轻声说了谢谢。我观察她的表情,她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麽,可我不好意思问,也不想打断她。
片刻的安静後,餐点上齐,我们开动、专注地吃饭,聊的内容也变回无关紧要的闲谈。
我和汪琳几次对上目光,她望过来的神情我读不清;但我知道里面带着温和,以及友善。
星期一放学、去和汪琳练习前,我先去了趟向yan书屋。
昨天的小cha曲仍然令我感到不好意思,我一直想着是不是应该好好地和智惟哥说声抱歉。
智惟哥像平常一样带着浅浅的笑容面对我。有时候我好像不太懂得他。他固然对我很温柔,我心底感激,也觉得很温暖。我越来越信任他,也越来越依赖他。可是,却又担心自己是不是总在麻烦他。
我不懂他为什麽对我这麽好。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值得他对我那麽好。
而且,我怎麽能忘记他行动不便的事呢?这不可以再发生了!
「智惟哥,」我深x1口气,「昨天……对不起。」
「日恒,我真的不介意。」智惟哥搁下手中的书,抬头看我。他的眼神认真,却不会使我感到不自在。那份「严肃」如今反倒使我安心。「其实我只要走快一点就赶得上你们的,真的没什麽。而且,你是因为很开心、很期待听音乐会,所以才想赶快进到演艺中心里,不是吗?我怎麽可能因为你很开心而怪你呢?」
「可是……」
「真的没有关系。」智惟哥从柜台後方朝我走来,伸手轻轻0了0我的头。不知道为什麽,当他这麽做,总使我立刻平静下来。「就算你真的不小心疏忽了什麽,也不会抹去一直以来你对我的关心,更不会影响我们的友情。因为我理解你,所以不介意。」
我看着智惟哥,他在我眼里好像会发光,像是一颗不刺眼的太yan,暖暖地陪伴着我。
这是、绚丽的伊萨伊。其细腻的音se处理与jg湛的琴艺,得到评审们一致的赞赏与喜ai。」
汪琳领完奖、拿着奖牌与花加入其他获奖的参赛者,一起在舞台一角等待後,我往附近的捷运站走。
我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轻松、飞扬与归属感使我兴奋地想立刻告诉爸爸妈妈诊断的结果。可与此同时,又觉得好想哭——那并不是难过,而是多年後终於明白自己的「不一样」的原因,明白我并不是一个「不好的人」、明白一直以来感觉格格不入,都有所解释。有趣的是,我又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彷佛某部分的我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很久很久,毫无困难地接受了我是泛自闭光谱者的事实。
回到家里,我换了居家服,带着那张诊断证明书到客厅找爸爸妈妈。他们知道我想要聊确诊的事,便把电视关掉。
「顺利吗?」妈妈挪出空位,让我挤到她和爸爸中间。
我点点头。
「医生怎麽说?」
深x1一口气,刚才那些混杂的情绪终於要被释放出来。「她说,我应该是泛自闭光谱者。然後,也有点注意力不集中,就是adhd。」
我把诊断书亮出来给爸爸妈妈看,听到爸爸轻声读着纸上的字,「自闭症类群障碍——亚斯伯格症候群?」
「噢,那个!」我像是被喂了关键字的搜寻引擎,开始解释,「医生有跟我说,亚斯伯格这个词已经在二零一三年的时候停用了、合并到整个泛自闭光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