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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众人已经离去,她疼痛难忍,虽然挨了顿饱揍,但还是心虚。

光线昏暗,明珰老远站在煤炉后,影影绰绰的,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不似之前那般亲热了,不由得心中升起不安。

明珰,去换件干衣裳,你湿透了。

明珰咬着唇,心中又恨又惧,但看着西门那带着血的大白脑袋,一时又忍不住心软。

沉默许久,她忽然道: 西门老师,你父亲就是明珠吧。

西门兀地看向她。

明珰说:特务给我看了照片!

西门惊得一下子站起来。随即欲哭无泪,知道完了,全完了,身体像软面一般又跌坐了回去。

明珰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哗哗往外涌:爹爹说人与人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我以为你是个例外。现在懂了,你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杀我来的!

西门的精神世界已经垮塌,心如死灰地喃喃道:对不起明珰,对不起,我,我不说了,不了,都没有意义了没有了

她目光呆滞地起身,拖着僵硬的身体向外蹒跚而去。

明珰把屋门钥匙掏出,走过来放在炕上,说:钥匙还你。

西门失神地摇头,你留着罢。

明珰只当不闻,抱起炕上的兰花被。屋子我不住了,没对特务说出明珠我已经仁至义尽,你也不用再找我。

什么?手臂忽然被有力地抓住,西门道:你没有指认明珠?

明珰一把抽回自己的手臂,对,我没有。

她在特务递来照片的第一时间便脱口否认了,倒不是她刻意包庇,而是她在跟特务打交道这半年来已经习惯了一问三不知,因为最早前的经验告诉她:交代的越多被他们纠缠的次数就越多。

但你也不用想着继续灭我的口,杀我没有意义了,肃奸委查到了我家账房季先生,他也见过明珠。特务已经去他老家萨拉齐抓人。

她抱着被子出门,到门口又站住了,说:仇归仇、恩归恩。那天下雨,我们去香山,你为救我挡了落石,我记得的。

西门一怔,自嘲般地苦笑,说:那天,我是想杀你的。

嗯。如今前情明了,明珰怎能回味不过来,我知道。

知道她想杀自己,也知道她不忍心,正因为知道这份矛盾,所以自己也陷入一种深深的矛盾。

她说:现在两清了,以后别再找我了。

不西门一把握住她,明珰,我带你走吧。

她来时准备了种种或哄或骗的话,现在一句都说不出了,不人不鬼三个月,此时此刻她忽然豁出去了,她想像过去那样坦坦荡荡活着,她再也不想设防,再也不想算计了。

我和家人明晚出发,我们一起去香港或南洋。明珰,你我都是一样的处境,想摆脱特务,想摆脱汉奸的骂名,只有出走这一条路。

这话说到了明珰的心坎上,被歧视的日子她过够了,尤其今天燕大一行让她伤透了心,爹爹常说人挪活树挪死,与其继续留在这里苦熬,不如

西门说:你家产业被划为逆产,但你们的火柴厂在香港和南洋有分号,对不对。

明珰心动了,倒不是因为火柴厂分号,而是北平已是伤心地,不过

西门理解她的犹豫,恳切道:相信老师最后一次,好吗?

她明白明珰此时需要自己理清思路。把兰花被子从明珰怀里拿出来重新放回到炕上,今晚你好好考虑一晚,如果决定一起走,就到南锣鼓巷找我。

说罢捂着脑袋、扶着墙,虚弱地走了。

香山别墅,听差仆佣们在连夜搬东西,该运走的运走,该封库的封库。

黄春辅助管家在指挥,方丞没有出来看一眼,他从下午开始就仿佛在书房里生了根,离别是感伤的,但他知道自己同时也是幸运的,一个月前刚回到北平的时候,他没能说服父母同行,也没能说服兄弟姐妹,大家不愿离开这片熟悉的土地,然而仿佛上天不忍他孤独漂泊,刻意让他在那个午后重逢音音,于是第一次爱上的人,就这样再次携手,即便天涯海角,有她就是他的港湾,有他就是她的家。

自己的父母兄弟不愿同去,但黄春的家人要举家追随,加上海东的老丈人一家,此行竟也足有二十多号人,兵分两路出发,今天已经有一拨先行上路了,事关重大,他一点不敢掉以轻心。

此时门被扣响,进来的是海东,头发上带着微微的雨珠,他傍晚回东城跟师傅告别,刚返回来。

方丞看他一眼,低下头继续记录什么。

三爷,那什么

察觉到海东的吞吞吐吐,他抬起头看过来。

怎么了?

我这次不能一起出去了。

方丞心中一咯噔,他一直以为能让自己内心波动的只有音音,没想到竟然还有海东。

海东知道这个决定让三爷失落,这次出走,绝不是九年重庆行那么简单,有可能是十年、三十年、甚至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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