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去先跟西门太太打了个招呼,然后一团孩子气地跟小四儿厮磨去了,小四儿,字儿写的真好呀。
她是个自来熟,昨晚才来串门子一次,就把人家一家人都熟了个熟。
她和小四儿趴在炕沿儿上,托腮看着小四儿的字,冯太太在八仙桌旁念自己的经,声音比先前还高上一倍。
金先生多好一人呐,多身份!多体面!多官样!劝劝大侄女,过了这村没这店儿
阿耶!忽然明珰一声叫。这一声把所有人都震了一下,目光纷纷投向她,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然而她说:看,写错了!小四儿啊,学习不能怕人吵,吵你几句就写错,这还成啊,旁人东家长西家短是闲篇儿,你念书可是正道儿,别看只是被聒噪得写错了字,往深里究这事儿可大了去啦!
她小嘴叭叭的,嗓门比冯太太刚才还高。
兴许这一个错字就打击了你的学习积极性,一旦厌学,国中上不去,大学没的门儿,回头要是念不成书做了拉车钉鞋的,哼,别人才不会为咱负责呢!
冯太太被这一通指桑骂槐搞得脸上挂不住了,悻悻起身,告辞要走,西门太太连虚让都没有,连忙送客出门。
小四儿说:妈,没有演算纸了。
西门太太说:等一会子,妈送老妗子回来给你取。
西门太太和冯太太出去后,小四儿翻了翻演算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家里如今穷,演算纸是用旧作业本的背面充当,他说:铃铛姐姐,你帮我取取好吗?
他刚昨天才认识这个姐姐,名字还没完全搞清楚。
俩人走到堂屋,小四儿指着木柜顶端的一只匣子。
明珰踮脚去够,打开匣子后里边空空如也。
啊,也用完了。小四儿挠头,忽然看见放煤球的木筐里塞着好一沓纸,因是卷着塞在空隙处,故而看到背面无字。
小四儿于是抽出来,既是母亲预备生火用的,也就无需看正面,厚厚一沓,够用好一阵子了。
然而他哪知道,这沓纸正是海东上次送家来的行李箱里的东西,西门音后来打开行李箱检查时,随手便拿起日记本塞煤炉里了,西门太太料到就会这样,庆幸自己事先把那厚厚的账簿和便笺收起来了,她平日生火苦于没有引柴的纸,哪舍得这么个烧法,于是塞到煤球筐里,每日生火用一两张。
明珰看出小四儿要用那废纸做演算,连忙说:甭用这个,姐姐找一本给你。
她从来没用过本子背面,就算落魄了也不用,当然,她学习烂得倒数第一,压根儿就从来不做作业,更谈不上演算。
她从自己书袋找出国文练习本子,前面几页写过字了,狗爬一样的大字,她刺啦撕掉,剩下的全是一字儿没写的页面。
哪,用这个!
我用了你怎办?
拿着!不就一本子吗?等姐赚了钱,一次买它八十本,用一本扔一本!
小四儿没有随便要人东西的习惯,不接。明珰索性夺走他手上那一沓纸,把自己的本子塞进他手里,又顺手把那沓纸塞进了自己书袋。
小四儿受了她的好意,越发和她亲热,西门家的大孩子个个学习好,唯独小四儿对学习不上心,作业总是偷懒,见母亲送客没回来,连忙拿出拼音本,指着空下没写的几个字请教明珰。
姐姐,这个怎样注音?
他指着醇字问道。
明珰辨认一时,说:不念西就念郭,让我想想郭吧,哥窝郭。
小四儿换牙晚,掉了的前门牙还没长齐,豁牙朝明珰感激地笑笑,欢欢喜喜地在那个醇字上注音 guo,接着又请教下一个字怎么注音。
(注:民国的切音打不出来,所以文中采用了拼音,)
明珰看见字儿就头疼,本就想着脱身,恰听到外面传来汽车声,立刻就跑出了屋子。因为除了特务和军警,很少有谁开着车光顾这座杂院的周边。
她哒哒哒跑出去,跟回来的西门太太差点撞个满怀。
吴问雄带着两个卫兵,他没进院,而是让卫兵进去把明珰叫出来。
吴问雄站在车门旁点了一支烟,目光从杂院的那爿白茬木门扫到胡同里,傍晚时分,天空层云密布。
明珰从大院里出来了,他原地开始盘问,拿出一张相片:这个人你见过吗?
明珰蹙眉端详,说:当然见过呀,杀千那个,他不是肃奸委员会的吗?打从我爹出事起,就是他负责调查的。
明珰小嘴一撇,虽然照片上的人英俊不可方物,但她一点都不喜欢他,凡是肃奸委员会的人,她都讨厌死了!
吴问雄原是很重视这次盘问的,来之前他做足了预设,但不知为什么,此刻却始终不能集中精力,无来由的,他感觉背后有双眼。
他回头看了一眼长胡同,一切如常驮着煤块的骆驼缓缓走着,铃铛叮铃叮铃;烟馆门口的大烟鬼袖着手在打呵欠;买灯油的老妈子在讨价还价,胡同口吴问雄怔了一下,胡同口站着一个苗条的女子。
惊闺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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