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太太泄气,也一屁股坐在三屉桌的另一边椅子上,不过少顷目光又再度亮了起来。
音儿,昨天方丞送来这么多东西,看样子是极念旧的
西门音打断:方丞那里我已经去过了,碰了大钉子!
她母亲一愣,彻底没指望了,过一时,还是开口安慰她说:音音,碰就碰了吧,翻篇儿。
做母亲的知道女儿既然硬着头皮去找方丞,必是认为方丞会念及曾经的情分,这一步于一个姑娘家来说是极不容易迈出去的,然而结果竟是被拒绝了,这不是丢脸的问题,这简直是
唉,都怪自己无能,保护不了儿女,让音音承受这么多!
西门太太心中叹息着,他们的危机,源头在丈夫和女儿,本来丈夫可以一力承担,但女儿做不到置父亲于不顾,硬是要并肩承担,而做妈的又岂能看女儿遇险而自己独活?在女儿为一家人谋划后路的同时,西门太太也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执拗地将自己也裹挟了进来。
但饶是如此,女儿依然扛在前面,到如今都还想着为母亲和四个弟弟留后路,打定主意要保全母亲和弟弟们,所以她始终有很多东西对母亲藏着掖着。她认为母亲知道的越少,将来摆脱后,越能轻装前行。如果不是反复追问,她恐怕都不会让母亲知道有那个人的存在。
那个人西门太太忽然心中一动,朝女儿看过来:音儿。
西门音抬头,正对上母亲的目光,其实不用母亲出口,她已经猜到要说什么了,立刻道:妈,不行,那个人他没有钱。
西门太太不解,上次女儿在她的追问下将那人的身份姓名工作情况合盘托出了,那样的工作,那样的家世,怎会没钱。小~玫~瑰
西门音看出母亲的疑惑,索性也不遮掩了,说:我刚回北平那阵子,紧急筹措一笔款子给父亲寄过去,您忘了吗?
没忘啊,咱们卖房卖地借高利贷,不是给筹到了吗?
西门音苦笑:您觉得那可能吗?我们东城的两座院子和顺义的那点田庄能卖上那个价钱吗?
不是赶巧有人着急置产么西门太太说到这里顿住了,恍然大悟,那个买家莫非就是
没错,是他。
抗战刚刚胜利,田产家宅贬值十分厉害,她家的那些连从前三分之一都卖不到,比起当时急需的那笔巨款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有一天那人说他的同僚有意置办田产,出价之高不仅够解当下的燃眉之急,而且还能富余出一部分让她们维持生计。西门心知这个所谓的买家不是别人,必是他本人。但危急关头,她没有骨气拒绝,只能装作不知,默默收了钱,预备容后偿还。
妈,那不是小数目,他为了咱们,已经山穷水尽了。
西门太太叹息:看来买宅子是行不通了,那我们怎么办?
只能加快行动计划了。西门一边思索一边道,前日我想到一个法子,本想着尝试,可是福贵儿连请两天假,晾是还得再推几天。
西门太太看着女儿忧愁消瘦的面庞,十分心疼:音儿,你自管对付西角楼这桩事,杀人的事,我来!
她声音很低,但掷地有声。
西门眼神一跳:妈,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得,音音,你去清心女中兼课是为了杀人,但你杀掉了吗?没有。现如今你又打算来这座大杂院杀,可是你真的下得去手吗?
西门太太看着女儿,女儿张口结舌。
西门太太叹气,音音,听妈的话,到时候不要拦着我。
这次搬家,西门太太已是抱了自己动手的决心了。他们这家人是时代的异类,千年流传的重男轻女在他们西门家完全没有,长女反而更被偏爱,四个儿子可以失去父母,只要姐姐和他们活得好好的就行了
她说:先前我接触不到她,眼下住到一个院子里,我和你,谁动手都一样。
说罢又苦笑,怕只怕,我们想杀也已经晚了,没有机会了!
她看向窗外的东耳房,暮光之下,那里依旧黑沉沉的,苏明珰和她姨娘已经被肃奸委员会扣住三天两夜了如果今晚还不回来,那么十有八九被刑讯逼供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不可能顶得住那种事情,一旦把明珠交代了,他们西门一家也就坠入深渊了。
惊闺贰
肃奸委员会沉浸在夜色中,身着黑色制服的武装人员在巡逻,二楼的一个房间内挂着重重的窗帘,密不透风。
三天前的那个傍晚,苏明珰被便衣带回来后,特派员没有立即审她,而是先听两个便衣的汇报。
便衣是当天傍晚七点钟赶到齐化门的,经过煤铺大院时忽然看到路灯下有个身影气喘吁吁地跑着,等对方跑近后发现竟是苏明珰,他俩连忙停车呼叫。
不料苏明珰看见他们如临大敌,不等他们下车,掉转身便朝一条细胡同跑了。
他二人意识到有鬼,连忙驱车追赶,胡同太窄,汽车开不进去,只好撇下车徒步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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