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辞教员离开时,木兰不知如何得了消息,踏雪赶来,嗔母亲小题大做。
乔太太不会当着外人调教女儿,好声撮哄着出来了。
此时上课时分,校园里人不多,乔太太刚出来便被远处玉兰树下一个高大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大雪初停,校园里银装素裹,那个男人正背对着她们在仰头端详一棵参天大树,乔太太看那背影有一瞬的熟悉,但细看却又想不起来棕色毛衣、白色西裤,系着一条男士羊绒围巾,风度翩翩、似乎很年轻,但手上擎着的粗大雪茄却又透出一股大亨的气势。
乔太太阅人无数,对于这个背影却难下判断,文人不像,政客不是,商人也似乎不大象。
但总觉得第一眼那种熟悉诚不欺人,不由得再看过去一眼,可巧对方转回了身子。
乔太太眼睛一亮,怪道熟呢,原来是大实业家方丞。
当年乔家内迁时乘的便是方氏的轮船,那时方丞虽然刚刚二十出头,却已是平津一带的知名人士,即使轮船后来在汉口被炸毁了,也是诸多父母看好的才俊,乔太太还曾动过撮合自己大女儿和他的心思,得知其有婚约才便作罢的,谁知西门音扑了上去,闹个始乱终弃。
不过近日在报上屡屡看到方丞的消息,旧婚约据说取消了,如今单着,家财万贯,有权有势,这种千年不遇的金龟婿,不知要便宜到哪位走大运的名门闺秀头上。
乔太太一向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一手挽着玻璃皮包、一手挽起明眸皓齿的小女儿,上去打招呼。
方先生,巧,多年不见!
明明是上来套近乎的,却尊贵沉稳有如西太后。方丞虽然不大记得她了,但还是被她的气场搞得不知何方神圣。
她简单介绍几句,搬出自己那位下野了的次长丈夫的名号,以及在交通部挂职的大女婿的名讳,不急不缓、贵人语迟地尽量把自家刻画的有名望,终是让方丞明白了她是谁。
当年咱们一道内迁时,我那大的也才二十二岁,如今一个个都已出嫁,这个小的,方先生您还给过她一把松子糖,十岁的小丫头,如今也已十九了。
她女儿乔木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暄搞得莫名其妙,不过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每常遇到司长太太、总长太太、或者别的阔太太,总要牵着她们姐妹上前拜会,她们容貌出众受过教育,大姐二姐三姐都是以这种方式被婆母相中的,可以说母亲的手段屡试不爽。但直接向当事人推荐,还当真是头一次。
木兰恨不能赶紧遁去。
方丞还好,一来他心情本就不坏,二来也没有察觉乔太太的真目的,只当是长辈的寒暄,他随和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钟声响起了,下课的师生们陆续出来,乔太太说到她前些日子会同女界和学界的一些闻人开办了赈灾会,希望得到商界的支持。
敢问方先生可有名片,老身免不了因赈灾会叨扰你们年轻人一二呢。
方丞抱歉说恰好没带,口述了电话号码给乔太太。
话音刚落,忽然看见踏雪而行的学生群里,有一个细瘦的身影,不是西门音是谁,想是没看到他,正夹着讲义匆匆朝办公室去。
他于是对乔太太和乔小姐道一声失陪,迈开长腿向西门音走了过去。
西门音哪是没看到方丞,她在教室窗户上就已经发现他了。
说好在校门外等,怎就进了校内!而且偏不偏还跟乔太太聊上了。
刚才校役打钟后,她决定先回办公室,打算等乔太太离开了再说。
孰料刚经过甬道,身后便响起了嘎吱嘎吱踏雪而来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料到是谁跟上来了。
周遭的男女学生也已经窃窃私语地朝她的方向侧目,想必乔太太和乔小姐也正在诧异地注目着。
继续走?还是停下?
脚下一顿的功夫,她做出了取舍选项,大方停下,回眸迎向方丞。
方丞也正看着她,而人们看着他俩,她相貌柔弱,来辅仁授课不过三个月,绰号已被取了无数,就刚刚这一会儿,学生们议论的声音中已经听到了病西施、林黛玉、细腰等好几个称谓。
她尽量无视,对方丞点了个头,说:你来了,那我们走吧。
语气从容,像跟男同事借教材一般随和,说着朝通往校门的甬道走去。
方丞叫她等等,目光温和地说:去办公室把我大衣取了吧。
他计划带她去的地方,钥匙在那件大衣里,不得不取。她早上在电话里说大衣丢在家里没带来,他一点不信,她新赁的两间小北屋逼仄狭窄,放那样一件醒目的大衣,很难不被她母亲发现。
他俩就是这样,彼此都对彼此的某些脾性了若指掌,所以在某些事情上,谁也别想骗谁。
西门晓得狡辩无用,再者自己回办公室一趟,让方丞先行,也可避免俩人并肩往校门去的画面。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撵他,说:好,你先到车上等我。
然而三十一岁的男人眼目晶亮,像从前在重庆你侬我侬时般无赖,他说:我不。
西门简直倒吸一口凉气,众目睽睽之下,骂骂不得、打打不得她转身往办公室去取大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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