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握着一张片子,是从家里的三屉柜抽屉里发现的,想是海东前次登门时留与母亲的,早上她随手拿出来,此时照着上面的号码拨过去。
原以为该号码是办公室的电话,接听的一般先是襄理或者秘书。但没想到电话拨通之后,传来的竟是方丞的声音。
哪位?
西门一愣,她哪里能料到,这张片子是方丞专为她和她母亲特印的,上面的号码是香山别墅卧室的。
方丞的声音慵懒沙哑、睡意朦胧
这一声,如同石头丢进水塘,把沉在记忆深处的某种东西呼啦啦漾了上来。西门音应激一般慌忙扣下话筒,因为扣得不准,没能将电话挂断,又慌得拿起话筒狠挂了一下。
只有她能听得出方丞此时的沙哑跟感冒所致的沙哑是不一样的。在她的记忆里,这种沙哑只在方丞纵欲过度的情况下发生。
那时候两人刚刚偷尝禁果,都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前所未有的刺激让他们整天像馋猫一样,每每从前半夜鼓捣到黎明是常有的事。当时方丞的生意刚有起色,找上门的生意伙伴多了起来,于是有那么一阵子,他是白天伺候生意,晚上伺候她,过劳了倒也不挂相,唯一的反应就是嗓子沙哑,而这沙哑听习惯了之后竟然觉得蛮性感。
海东曾经傻乎乎地以为方丞反复感冒,还烧了生姜水提醒他记得吃
西门音摇摇头,想自己真是急病乱投医,怎么就信了什么唯一、什么真心的鬼话,本就不该想着找方丞啊虽然人在身上着火的时候都想往池子里跳,可对于自己来说,久别七年的方丞可能已经是个鳄鱼池。
她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忽然,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
她一顿,办公室很少这么早就有电话进来!
她接起了电话,但没有出声,静了三秒等对方的声音。
然而,说话的是方丞,说:喂?
西门语结。
是啊,以方丞的能力,怎会查不出哪里打来的电话,从辅仁大学的教职室打电话给他,除了她西门音还能有谁。
方丞又说:音音?
西门顿时喉间发紧,这声唤在七年前不过是顶平常的一件事,在三天前瓦岔胡同汽车上强吻之前唤出口时甚或还惹她不适,可现下,却掀起她心中一场海啸,仿佛刻意尘封七年的某种东西忽然决堤,她发现这些年、这七年,自己在骗自己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你给我打电话了?
西门音回神, 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说了声嗳,勉力将心中的那股暗潮按捺下去,才解释说:本想叫他来拿外套的,结果拨通了电话才发现早上出门竟忘了把外套带来,所以就挂了。
方丞对此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道:我们见个面。
我有课。
她不是想要拒绝他,而是现在心情复杂的不可思议,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往前迈这一步。自己的处境如此危险,方丞如果不可信,自己怎么办?方丞如果可信,连累了他怎么办?
然而电话那头的方丞根本不容拒绝,说:那就下课后,我在学校外面等你。
说罢,直接挂了电话。
辅仁大学壹
北平早春的气候向来变幻多端,昨儿大风肆虐,今儿漫天飞雪。
方丞坐在香山别墅的露台上喝茶,视野辽阔,白茫茫一片,远近的山树顶着雪团杈杈桠桠地立着,有一种长着红色小嘴的鸟雀,在树梢上跳来跳去,专挑冬青果子啃。
西门在辅仁每天两个钟的课,晌午一堂,下午一堂,方丞不急着出发,他要见她,自然选下午课后的大片时间。
山路蜿蜒,一辆黑色汽车渐行渐近,直到在别墅门口停下了,是从东交民巷的洋人理发店请来了理发师。
理完发是十点半,他让后厨传饭,吃罢中饭洗漱一番,然后兀自出门了。
海东急匆匆追出来了,手上拿着一件黑色大衣,说:三爷,您忘记外套了。
方丞头也不回道:不需要。
海东说:雪大路上不好走,还是我陪您去吧。
不用。
那,还是把外套穿上吧,真挺冷的。
不冷。
当真很冷,刚我去接洋人的时候
方丞已走到他那辆黑色道奇车前,撂下一句话多,然后跨上了驾驶位。
海东一顿,这才发现,穿着高领毛衣和白色西裤的三爷,比平时西装革履要年轻英俊很多。敢情三爷是为了俏啊?
三爷已经绝尘而去,海东拎着大衣看着那黑色道奇穿过镂花大铁门,沿着雪雾朦胧的山路,蜿蜒向下。
说实话,今儿着实很冷,西门散了第一堂课已是晌午十二点,然依旧呼气便成白雾,从学校甬道上匆匆经过的教员和学生冻得直搓手。
西门回到办公室把从家带来的饭盒子拿出来,她之前住在东城的时候尚且不愿浪费时间回家用中饭,而今搬到齐化门就更不必说了,在火炉上把饭盒煨了煨,勉强充饥,办公室的其他教员出去用饭还没回来,趁着这个清净功夫,她开始做下午的讲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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