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音心里堵,但不能不顾正事,方丞到底是如何发现砒霜一事的?跟肃奸委员会有无勾连?
她不能轻举妄动了,她得稳住方丞,所以这个咖啡,她还是得去吃。
海东回来了,堵车已经疏通,海东发动引擎,继续行驶,很快到达了六国饭店。
方丞近日被人追着调头寸,不便在公开场合露面,故而叫了包房,谁成想俩人刚刚落座,一个小姑娘便进来了。
三哥,果然是你。
小姑娘说着赶上来,拉住方丞的手臂道:你去哪啦?自从回来就不着家。
是方丞他们家最小的孩子方团,虽是庶出,但因为生母难产而亡,由大太太带着,比其他孩子更受娇惯,如今十六岁了,全家还是要星星不敢摘月亮。方丞十八岁的时候,这个小妹妹才三岁,看着她长大,也是格外宠爱。
今儿不是礼拜天,你旷课了?
方团不好意思地摇他的胳膊,低头说:我不去国立中学了,我要去清心女中,三哥,你帮我转到清心去。
方丞要说胡闹,但又不想惹这位祖宗,不然她可是没有眼力劲儿,会在这里麻缠个没完。
抬头正对上西门音的眼睛,西门微微点个头,说:我去洗个手。
洗手间的暖气烧得很热,仆妇把一片一片暖气擦得雪亮。
西门认真地洗了一遍手,外边的说话声清清楚楚地传进来。
好啦好啦,你给国立中学捐了好多钱他们才肯破例收我,妈都说过多少回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不嘛!我不!
小姑娘着实很难缠,直到方丞答应给他转学,并现敲了一张千元支票的竹杠才肯离开。
西门出来时,小姑娘正要告辞,放低声音说:我知道大嫂今儿和你去金家相亲啦,没想到现在你就到这儿了。你帮我,我也帮你,回家一准不告你的状。
因她背对着洗手间,没有察觉西门出来,话罢西门已经走近。小姑娘连忙收声告辞,并且很有礼数地跟西门点个头。
方丞知晓家中女眷们的好奇心,料到小姑娘要偷偷端详西门的装束,于是他刻意嘱咐了一句想尽快让其走人,不然以他家女性们对服饰的挑剔,尤其对西门那双古董鞋不知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其实年轻女子穿一双老旧的鞋子也不只西门一个,毕竟不是所有女子都有一个优渥的家庭,大概西门音平常穿的寒素也并不受人侧目,因为她的服饰丝毫不影响她文静知性的气质,只是眼下她和他一起,旁人十有八九认为俩人存在特殊关系,这种情况下,她就会被评头品足,那是很令人不自在的事情。
眼看着小姑娘走向门口,方丞放下心来,然而西门并没有立刻落座,而是往地下打量起来。
怎么,掉东西了?
手套少了一只。
她那副绒线手套戴了多年,自从逃难丢过一次后,她就养成了习惯,时不时确认一下是否齐全。刚才进六国饭店,她把手套摘了掖进书袋里,此时再摸却只摸出一只。
方丞正想说会不会掉在车上的时候,小姑娘的声音隐约从走廊传了进来。
这谁的手套啊,缝得跟叫花子似的
西门的手套外观虽然保持完好,但毕竟戴得年月太长,内衬早就坏了又坏打了无数补丁。方才脱手套的时候,内衬被从里面带了出来,彻底将她那被整洁清爽掩盖下的补丁暴露在外。
现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方丞简直不敢去看西门音的表情,他走到门口时,正好小姑娘把手套随手扔进公用垃圾桶,然后从楼梯消失。
那个垃圾桶,是供客人灭烟头丢杂物用的。
我马上回来!他匆匆对西门说了一句,便关上门向垃圾桶走去,随即翻找起来。
然而这是一个更大的错误,一个衣冠楚楚的大老板在大庭广众之下翻垃圾,给周围带来的冲击超乎想象。
走廊的西崽都呆住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事情意欲围上来。
方先生,您找什么?我们来!
不要过来!没你们的事!
他喝退众人,固执地埋头翻垃圾,心底充斥着一种搞砸了的感觉。
西门音始终未从包房出来。
她立在桌子前,有种多年的寒酸被拉出来游街示众的疲惫感。
她默默的,在椅子上坐了下去。
东城方家
窗外落雪了,霰粒四分五裂,夹杂着一片片零星的雪花,世界仿佛忽然安静了,对面红砖青墙的弧形塔楼默默垂立,正金银行穹顶上曾经招展着的日本膏药旗不在了,只剩光秃秃的旗杆和那黑洞洞的老虎窗掩映在迷蒙的雪雾中。
西门音一动不动地注目着。来六国饭店的车上,她揣测过这一趟最终是引火烧身还是不欢而散,结果却发现是自取其辱。
落雪的窗户玻璃上,映现出方丞修长的身影,他进来了,一步步走到桌边,将那只雪白的绒线手套放在上面。
进门前他已经将手套仔细清理过,叠得整整齐齐。
之前出去翻垃圾本是想避免让西门难堪,然而越是这样越火上浇油,以至于道歉或者安慰的话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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