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进道若踡
覃隐
陆均从地上站起,沉默中积聚的怒气终于爆发:“覃隐!倘若当今天子昏庸无道,民怨四起,百姓困苦,你的举动或许还有些理由。可你自问,如今的皇帝是昏君吗?陛下自登基以来,重视民生,推行改革,废除苛政,减轻赋税,使得百姓得以休养生息。陛下开明宽容,常听取臣下之言,能虚心纳谏,不吝悔改。即使过去有过轻率之失,如今已幡然悔悟。即便他以前不是明君,现在不是,但他有志向成为明君,将来也未必不是!你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情?”
齐朔站起身来,面带愤怒之色:“圣上恩宠如山,对你提携有加,你竟心存恶念,罔顾忠臣之节,背叛恩典!陛下待你宠爱备至,犹如昔日刘备之待诸葛亮。诸葛亮忠臣义士,心系国家民生,一心辅佐主上,功高盖世,而你却在封宠荣华之际,犹抱叛逆之心,负恩忘义,岂不知忠臣之道乃是君臣相恃,诚信相依?岂不闻‘莫逆于心,莫贵于身’?你的所作所为,岂非无耻之极!”
覃隐不说话,转动持剑太久发酸的手腕。
到底是谁还浸淫在明君贤臣的佳话中,不明白。
又有一个人道:“君臣相恃,上下同欲,岂能一己之私欲逆天行事!得天下者,须得人心;得人心者,必须得天命。你杀了这样的皇帝,便是逆天而行,老天岂能容忍!纵使老天不开眼,朝堂半数不支持你,谁又会让你得到这天下?你此举不仅贻笑天下,更是贻误大事!”
反对声之中,魏子缄道:“皇帝所作所为固有可取之处,但以在下看来,治理国家最根本的还是百姓的生活。如今天下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了,人们不再忧食,不再忧寒,对皇帝的评价也会更高。明君之所以被称赞,不是因为其政绩之多,而是因为其为民谋福利,使百姓安居乐业。如《尚书》所云‘民生在勤’,百姓过得好了,社稷根基才能稳固。”
那人不服,跟他辩论:“陛下良策,百姓就日瞻云,家门前的菜园里鲜花常开,门前的小溪清水长流,何来动摇社稷之念?臣曾巡视边关,见家家户户颜笑语欢,皆因陛下之德泽。明主之道在于爱民如子,治国如养家,陛下所为所行,皆为天下苍生着想,实乃明君也!”
“那东邡叛军从何而来?!”这质问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他质问的是在场的人,最后朝向的是张灵诲:“君是明君,皇帝是好皇帝,那叛军到底从何而来?你告诉我,张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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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热闹起来了。
颐殊从他手中接过扇子,问道:“蝴蝶好看吗?”
“啊?”狐狸面具观舌战观得入神,索性在她身旁落坐,两人不约而同去拿果脯。
狐狸面具边嚼杏仁酥边问:“你觉得谌晗是明君么,对你来说?”
颐殊想了想,谌晗曾在钟灵山承应她入琯学宫,允诺她予以尊重,他没有食言。后来除让元逸夫人落水一事,基本没有过界。于她而言,算得上惇信明义,天子无戏言。
乱世之所以是乱世,在于存在权力真空,在这真空之中,人人都可以形成暴力之源。谌晗该死吗?以私怨论处一位尚且及格的帝王生死,未免太过自大可笑。
“九锡宠臣,如今说出这种话干出这种事,是我我也觉得不要脸。”
“为何?”颐殊问,“为何认定他是宠臣,他是恩君;他是奴,他是主;他是被给予的一方被支配的一方被统治的一方,为何不能颠倒过来?”
“那你又为何甘心做小女人,做妻子,让男人做大男人,做夫君?因为你长得美吗?”
两人分坐案几两端,探身向另一侧,看着对方发问。
一把剑落在髹案中间,直挺挺地插进案板。
她跟狐狸面具都吓得不轻。
反观始作俑者,只是揉捏手腕,像是不当心脱手。
魏子缄瞥向那把剑,多数人看到了剑旁坐着的两人,张琬弘没有动,张灵诲也没有动。
矛盾的焦点指向了他们,矛盾的制造者却并不看他们,他略微低头扶着手腕,神情冷淡,不高兴之色由内而外散发出来,其余人噤若寒蝉,持观望态度。
狐狸面具维持半倚凭几的姿势不变,他刻意压低声音:“你在书里说弘太后谋害先长公主,那你可知,谌烟阳坠楼前,张琬弘跟她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颐殊取茶壶倒茶,听到这句话蓦地停顿。
他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更低。
她说——
宣齐公主要去调动的那支军队,你真正用来篡权的势力,已尽数覆灭。
狐狸面具好似对周遭的压抑气氛无感,从她的手中接过茶壶。
“谌烟阳坠楼,是项羽自刎于江边。她是个被权力欲望野心占据的女人,事成,则生,事败,则死。她的一生早就跟这场权力博弈绑在一切,无路可退。”
张琬弘说她谋逆,没有说错。
“你是怎样?”他自斟自酌,“是打算继续咬死张琬弘谋害先长公主,一心复仇,还是承认谌烟阳犯上作乱,意图篡位夺权在先,但你不接受成王败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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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落,你同她调情,你可知她是谁?”张灵诲沉声,话说得难听。
“魏大人之言,我不同意。”被唤作简落的狐狸面具男子站起身,走到张灵诲身旁,“若要质问这朝堂上的大臣,不该只质问张大人,应该每个人都质问一遍。君是明君,皇帝是好皇帝,那为何叛军起义?许大人,你说?冯大人,你说?“每个被他点到的人都面红青白。转过一圈,“陆大人,你是最主张当今天子圣明的人,你来说?”
陆均想开口,但恍然不知从何谈起,如果不是皇帝的错,就是大臣的错,那既然是大臣的错,凭何只是张灵诲一个人的错?简落继续道:“你们平常是一个整体,这时候开始党同伐异,《尚书》有云,‘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纵使尧舜在位,亦有不逞之徒作乱。何况叛军由来,往往牵涉地方豪强、地缘利益,非朝堂所能尽控。”
他又转过一道,声音高亢洪亮,“若非要说,陆大人才是罪恶之首!御史台有监察百官之职,何以让地方刺史出那么大一支叛军?陛下令彻查贪腐,乃贤君之举,那问题出在哪儿,不言自明了罢?”
“自古有云,‘治世有因,乱世有果’。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叛军之乱,不过是天下局势变动的一环……”唐冼尝试反驳。
他直接打断:“你可真会双重标准!在张大人这儿是渎职,在别人那儿就是大势所趋?”
还有大臣欲加入混战,覃隐道:“谌映,玩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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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殊
座下一片沉寂。
她口含莺桃,身体僵硬。
简落本来背对着他跟那些大臣慷慨激昂地辩论,忽而万籁俱寂。他转过身,朝向覃隐与弘太后,摘下狐狸面具,那面具之下是一张没人见过的脸,除开张灵诲以外。
张灵诲早验明正身,他不可能是谌映。
“什么?那你是要承认这天下有东西可以改变面容,达成一些见不得人的目的啰?”
“无事。”覃隐翻出手臂弩箭,对准张琬弘侧脑。
“今日诸位一个都出不去,一个秘密都带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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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尹辗在护城河边屠戮七百臣子,正是宫变之后。
汛期涨水,人的尸骨顺着护城河的河流冲刷直下,等到汛期结束,百姓打鱼,都能在鱼肚子里吃出人的指甲,人的头发。各处鱼帛狐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