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冬日春花
成君彦走到门前,深呼吸一口气,“我的确想让我妈早点醒过来,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以牺牲另一个人的代价去让她醒过来。”
“不是所有人都对什么狗屁长生不老感兴趣。”他拉开门:“我更希望我能正常地活,正常地死。”
周敬霄坐在床上玩他忘了拿走的蝴蝶刀。
刀很锋利,他食指顺着刀锋划动,微一用力便划出血。突然,他猛地一用力将刀身插到掌心,然后望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弯曲手指。
“正常地活,正常地死么。”他叹息一声,拔出刀,向后仰躺,手垂到床外。
窗外还在落雪,连夜奔波加上腺体受损,他在愈发暗淡的天色中蜷起身体,伤口渐渐消失,就像所有伤害都不曾出现过。
……
成君彦重新回到之前枯燥辛苦的生活。
早上洗完脸不小心照到镜子,里面男人面容憔悴,眉眼一点都不柔和,胡茬也冒出来,看不出才二十三岁。
不过也有好事儿,医院说老妈最近有明显的反应,昨天护工也说擦身的时候手指动了。
这是好征兆,他得知之后喝了一瓶盖的白酒,权当庆祝。
自己一个人做饭挺敷衍的,屋里放不开桌子,他懒得折腾床板,就在窗台站着吃饭,还能看着那些花,枯萎了一大半,不知道春天会不会活过来。
第二天,他去医院看老妈,见她气色当真要比之前好些。他小心地帮她剪了头发。
“妈,您也甭嫌弃我手艺。”他一边剪一边念叨:“这是最近新流行的发型,躺着呢像朵花,坐着呢像把伞,咱们主打一个走在时尚前沿。”
只有在老妈这儿他能这么贫,护工被他逗得乐不行,成君彦爱说爱笑,对她很大方,她挺喜欢,也知道他不容易。
那天颂心手指动了一下,她激动得差点飙泪,第一时间就给成君彦打电话。
“要不说人家医生厉害呢!”小虹姐收拾着,开心地说:“来看了看就说会醒,我看啊,颂心姐马上就能醒。”
成君彦直起腰,温柔地理了理母亲的头发,不知不觉曾经乌黑粗壮的头发逐渐变白变细。
他俯身给老妈按摩,“成颂心女士,加油,快点儿的。”有很多话,我没有人可说。
按摩完,他就得赶紧撤了,邱霁月他们还在车站等他,他们和南方几个城市达成了长期合作,很多事要去跑、去蹚,他不敢停下。
下楼的时候,遇到个佝偻的老头拖拽着很沉的编织袋子,他顺手帮了一把,因着赶时间,快步下楼,给人放地上就走了。
走得急了,撞上一个人,“对不住啊。”他飞快地道歉,抬头一看,惊喜道:“冯哥!”
成牧山倒台之后,冯煦就回老家去了,这几年鲜少往北京来,这是老父亲生病,这才陪着一块儿过来。
“成小君!”他身体不似之前那么挺拔,小时候觉得冯叔叔高大得像山,嗓音洪亮、爱笑,永远都长那样似的。如今他搀扶着佝偻的父亲,背也微微弯曲了。
成君彦急着走,跟他要了联系方式便匆匆赶往车站。
一个月后,北京迎来近五十年的最低温,成君彦裹紧衣服,去了邯郸乡下,陪冯煦一起下葬了他父亲。
出殡那天,按照乡下习俗,请了专门做大锅饭的人起灶做饭,大家伙儿的在幕天席地里凑到一起,吃一碗冷得很快的大锅菜。
“小时候吃不上饭,我就盼着能吃席去。”冯煦忙活一天,抽空端了碗坐到成君彦身边,“吃一回高兴半天,还问我爸啥时候还能再吃席啊?”
“小孩哪知道生死是怎么回事儿,只知道有肉吃,大人们哭,我们吃得欢着呢。”他狼吞虎咽地扒拉着粉条,脸都要埋到碗里去,放下碗的时候眼角有泪痕。
“成小君。”他笑笑,“你现在可不是原来的小不点了,成熟稳重多了。”他遥想起刚到成家当警卫员,感慨道:“你小时候赖得跟猫一样,天天生病,天天哭。”
“真的假的?”成君彦不信,“我怎么不记得。”
“那时候你才几岁,不记事儿呢。”冯煦继续说:“把你姥爷愁得啊,带着你到处去看医生,北京、南京……全国各地去一个遍,人家说你心脏是先天不好,没有办法。”
“然后呢?”成君彦有些诧异,他没有这段记忆,奶奶、妈妈,所有人谁也没有对他提起过。
“然后……”冯煦回忆,“你姥爷又去国外,折腾来折腾去,你还是不见好,身上青一片紫一片,吃不下饭,在外面玩一会儿就累得不行……”
“有天你吃了饭睡觉,你姥爷还高兴你睡了这一大觉,结果叫也叫不醒了,你不是睡着了,是晕了。”
冯煦想起那时情景,面色不忍:“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儿,平时多威严一人呐,抱着你哭,你要是醒不过来,可就把你姥爷的心一块儿带走了。”
“他是个不信神的,可也去大大小小的山上拜过,捐了很多功德。为着心诚,还一定要供当天的头香。”
当时的冯煦还只有十八岁,对这位是又敬又怕,那天山上下大雨,老人坚持不坐车,步行上山。
最后一段路时,成牧山停下,终于对着冯煦伸手,“小冯,扶我一把。”
也曾说过,信人信国不信鬼神,但也曾在佛像面前郑重跪过。
“他许的每个愿都是让你好起来。”冯煦说:“成老真的很爱你。”
成君彦心中苦涩,“我知道。”
“后来嘛,你姥爷继续带着你看医生,你还真就慢慢好起来了。”冯煦回忆:“应该是五岁,还是六岁,你就没事了,皮得跟猴一样,要不是我之前见过你那赖样儿,还真不敢信,变化那么大,这家伙能吃能睡的。”
成君彦笑,“小时候你没少跟我姥爷告状。”
“哪能啊,都是你姥爷自己发现的……”
成君彦原先不明白,人都死了,还要摆席干嘛呢,后来明白了,这席是摆给活着的人的。
一顿饭的工夫也说不了多少话,没准根本都说不到死的那位身上,但有这顿饭,人聚一块儿,在生死面前,或许能放下一些包袱,想起早就忘了的事儿、人,没准就能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找到点继续下去的微弱的力气。
人就这样一顿一顿,送走朋友和亲人,最后平静地等待别人在棺材前回忆起自己。
新年将至的时候,成颂心醒了。
成君彦当时正在南方,虹姐给他打电话,他没听清,“你说什么?”
“颂心姐!醒了!”电话对面的女声激动不已,成君彦还是问:“什么?”
“咦,电话坏了么?”虹姐拍了几下话筒,“能听见吗?喂?”那边却只剩下不间断的盲声。
“哪里有花?”成君彦匆忙跑回酒店,邱霁月懵,“什么花?”
成君彦提高了声音,“我想买花。”
北京现在风寒萧瑟,还总是阴天。成君彦下了火车,就一路狂奔。
医院的楼梯他爬过无数次了,这次觉得怎么这么短!走到病房前,他摸摸自己的下巴,胡茬刮了,头发也新理过,他推开门:“妈!”
病床上的女人还躺着,只眼睛能动,尚且不能完整地说话,她只是看着,看着好多年没有见过的孩子。
“我看大街上有卖这个的。”成君彦举着盆给老妈看,“冬天还开这么好,这什么花啊?”
小虹姐一瞧,“啊——这是长寿花,能从冬天开到春天。”
“好看。”成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