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解药
“邱霁月。”他声调平平,“你和他做生意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我也不论,但是你再敢带着他去见乱七八糟的人……”
“今晚上是个意外。”邱霁月连忙解释,“我不知道叔叔会让我们吃……”他猛地顿住,周敬霄点点头,“懂了,吃腺体。”
“你怎么知道?”邱霁月奇道:“你知道仙体?真有仙体吗?”
周敬霄放空一瞬,听到里面的人动了,再无心思和邱霁月在这儿待着。
“吃,没用。”他抬手点点太阳穴:“动动脑子。”
说完便开门进去了,留邱霁月自己在门外,他站了一会儿,离开了。
成君彦快醒了,周敬霄出去打了个电话。
那边周清颐接起,语气带笑:“哟,还有工夫找我呢。不是疼得受不了么,连夜也得去,不得抓紧时间腻歪。”
“兰春信那边还有联系吗?”周敬霄打断他,没察觉自己也在笑。
“有,怎么,疼得很厉害?成君彦不管用了?”
“不是。”周敬霄看着窗外夜色,语气很随意:“我要做腺体液提取。”
那边静了几秒,“为什么?你小时候没做够?”
成牧山在移植他腺体之前,曾做过多次腺体液提取,但是都失败了,最后的最后,才直接切掉一半腺体给成君彦,两人都因此险些丧命。
周敬霄沉默片刻,被切开皮肉,强行提取腺体液的痛感又回到他身上。
王小宝在提取过程中昏死过去的次数数都数不清,那种漫长的钝痛永远、永远无法完全忘记。
……
成君彦醒了,头还疼,使劲拍拍自己的头,“你刚才……最后说什么?”
“没说什么。”周敬霄闭着眼睛,长而微卷的头发散在脸前,美得不可方物,成君彦看着他,哦了一声,很呆。
周敬霄嘴角微弯,抬手遮住成君彦的脸,“不许看。”
“为什么?”成君彦扒他的手,“看都不能看?”
“什么关系。”周敬霄手没拿开,“你就看。”
成君彦摸过去,抱着他,反问他:“什么关系?”
“不知道。”周敬霄还捂着他的眼,成君彦嘴角勾勾,“周敬霄,你今天为什么来?”没等周敬霄回答,他又说:“今晚上,我本来挺难受的,但是一看到你,我就感觉挺高兴,不知道为什么。而起你身上也很好闻,本来我恶心着呢,一下子就好了。”
“你拿我清新空气呢。”周敬霄手拿开,成君彦眼中盛满笑意,“啊。”
周敬霄低头亲亲他的嘴,突然说起别的,“成君彦,如果我有腺体,你要么?”
成君彦反应了几秒,眼睛逐渐睁大,飞快地捂住他的嘴,“嘘。”
他压低了声音,语速因为焦急而过快:“我没有听见,你不要和别人说,千万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不知道,人的欲望有多可怕!”
周敬霄视线巡梭过他的脸,眼睛弯起来,拿开他的手,“开玩笑的。”
成君彦松开手,锤了他一拳,“什么玩笑都开。”
转而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仙体?”
“你说的。”周敬霄打了个哈欠,眼中水光盈盈,“你刚才说的。”
“说了吗?”成君彦不记得,但看他很累了,便不纠结这个,只当自己喝了酒又断片,拍拍他,“睡吧。”
周敬霄搂住他,亲亲他的脸,“晚安。”
回北京之后,成君彦先去看老太太。
她已经逐渐忘记成君彦,不再询问孙子是不是放暑假,而是每天坐着,看着,等着。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曾经能吃几碗面条的壮实老太太如今瘦成张单薄的纸片。
“怎么还没来啊……”那天,她坐在夕阳下面,通红的云彩像团火焰,燃烧掉经年的苍老白发,散掉了脸上的褶皱,在她眼中点上一星神采,好像等到了要来的人。
初冬,成君彦接到电话,老太太死了。
他要带着奶奶骨灰回老家,在那里办个简单的葬礼。临上车前,在小卖部给在外地的周敬霄打电话。
算起来,两人自从上次从广州回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第一次没有打通,他裹紧衣服又拨了一遍。响了七八声之后,终于接起来了。
“喂。”他一说话扯开干裂的嘴唇,疼得皱眉头,但语气依旧:“吃了吗?”
周敬霄嗯了声,成君彦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今天忙吗?”
对方好像拿远了手机,成君彦听到一阵嘈杂的声响,周敬霄对旁人低语了什么,复对成君彦说:“还好。”
成君彦笑笑,嘴唇上裂出血丝,尝到了咸腥,忙说:“你忙吧,先挂了。”
周敬霄说好。挂了电话,成君彦背上书包,拎着老太太的骨灰上车。
老太太生前能吃能干,笑声敞亮,夏天里午睡的时候呼噜震天,到头来只有这样一个盒子,就把那些生机、坚韧包容的人生一并装满了。
小时候成君彦觉少,奶奶又非让他睡中午觉,他就在屋里装睡,等奶奶呼噜声响了,就溜出去追鸡赶狗,抓鱼逮虾。
到点了再回去,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睡眼朦胧的。
桌上往往已经切好从井里冰过的西瓜,他坐在门口一边逗狗一边啃,奶奶的大蒲扇就拍到脑门上,“又没睡觉吧!”
“睡了!”成君彦面上淡定,心中大惊,奶奶哼一声,“我还不知道你。”
到现在,成君彦也没想通老太太是怎么知道的,自己演技简直超群好吧。
今年还没下过雪,但是天压得低,憋着一场大雪似的,看着窗外萧条的冬景,成君彦拍拍腿上的盒子,“回家了,回家了。”
奶奶老屋没有倒,成君彦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睡也睡不着,索性收拾了一番,没有通电,他在黑暗里扫去墙上、炕上的尘土。
闭着眼睛都知道这里如何那里如何,墙面上的凹陷是挂东西砸的,某个桌角下面垫着的是他的小学作业本,封皮上是他看武侠写的龙飞凤舞的大字——成氏大侠。
他把爷爷的白背心绑在头上,披着掏了两个洞的床单,像大侠的斗篷。奶奶要揍他,他满屋子乱窜,嘴里叫唤:“刁民刁民,胆敢害大侠我性命!”
“刁民?”奶奶一脚踹翻这孙子,“行,成大虾,今晚上刁民做的饭你甭吃。”
“不吃就不吃。”成大虾拿着自制宝剑,坐到院子中间,吸收日月精华去了。
等奶奶睡着,爷爷就端着给他留的饭,往旁边一坐,等他饿得受不了,面子撑着都没用的时候,把碗递过去,“侠,练完功就吃饭吧。”
“您说说,我都这么大了,我奶奶还老揍我。”他不服气,拿着木棍戳来戳去,爷爷只是笑:“快吃吧,鸡腿是你奶奶给你留的。”
“真的?”成君彦拿起鸡腿啃一大口,把宝剑给爷爷,让他看,“这都裂了,爷爷。”
“爷爷给你削个更好的。”
“嗯!”
成君彦嘿嘿傻笑,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屋里睡觉的人没有了,在外面陪他坐着的人也没有了。
他这才真切地感受到,人死了不单是人死了,她穿过的衣服死了,她住过的房子也死了,她留下的人,得先死过一段日子才能慢慢活过来。
活也活不痛快,一想起来就又要死一回。
太冷了,他披着同样冰冷的被子坐在门口,撑着下巴看着空荡荡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