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葬礼
死的人,据说是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过后根本找不到那地方在哪——也不会有魔族愿意为他们去找,能把这消息捎给他们就是对他们额外的照顾了。妈妈想要给她辛苦生下的孩子举办葬礼只能这样:用枯枝和树叶再加上幻术做一个遗骸出来。魔法还是她完成的,因为戴着禁魔环的精灵没法将魔力释放到体外,最简单的幻术也使用不了。
给一个魔族举行葬礼,这主意听起来非常可笑,特别是对魔族来说。她拜托篱笆外的那个守卫把这个消息告诉姐姐时,对方就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为什么人应该有葬礼啊,真不懂外面的家伙们啊,死都死了,而且真正的遗骸也没有拿回来给你妈妈……
其实有不少精灵也不懂。虽然她听说温瑟尔以前还在白沙林时和精灵们关系特别好,没谁讨厌他,但他终究是一个魔族。精灵们特别是外边的精灵们,愿意承认任何半精灵是他们的同胞,除了魔族的半精灵。大部分别的种族也是这样,魔族的血统就像一种恶性的疾病,传染上了就从此属于“魔族”。和妈妈一样被迫生下了魔族的另外两个“外边来的”银发精灵对她们的半魔孩子的态度就和妈妈很不一样。她们一个非常恨她的孩子,另一个没那么恨,见到她生的半魔女儿时还会流露出关心,但要是问她到底怎么看待那个半魔,她只会回答:我不会承认那种东西是我的孩子。
妈妈不仅承认了温瑟尔,还给他取了一个精灵的名字——温瑟里斯。妈妈提起他时只会叫他这个名字,意思是在酷寒中出生的人,她的长子。她和姐姐也是按照这个排序起的名字:卡狄莉娜,心之血凝结而成的珍贵人,次女;艾斯特莉,像繁星一样美好的人,三女。要不然她们应该叫卡狄莉亚和艾斯特娜。
她只在非常小的时候见过温瑟尔,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印象,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听到他的死讯时她觉得遗憾,那只是听到任何陌生人的不幸时人心中都会自然涌现的情绪。姐姐和他有真正的亲情,她会管他叫哥哥;父亲对他也有感情,当他听见他的死讯时,他脸上那副悲哀的表情让她觉得,他的伤心不比母亲更少。
现在,她打量着爸爸的表情,感觉他又露出了当时的悲哀。注视那个看起来好像只是睡着了的半魔的脸不知道有多久了,爸爸突然叹了口气,对妈妈说道:“希望卡狄莉娜不要变成这样。”
有那么几秒钟,艾斯特莉觉得自己没懂爸爸在说什么。没人再接着说话。于是在这种无人给她答案的静默中,她只好自己倒吸着冷气靠近那个答案。爸爸为什么这么说呢?难道姐姐有什么危险吗?她一直听说的都是:姐姐很受宠,很幸福,过得很好。最近几年诞生节,那个人去魔王城堡参加宴会时,带过去的精灵女奴中永远有姐姐的身影——卢克西乌斯大人对卡狄莉娜小姐是多么迷恋啊!被他这样迷恋,就算卡狄莉娜小姐只是一个精灵奴隶,也没人胆敢越过他去侮辱、伤害、杀死她……
爸爸继续说:“也许我们应该再和她好好聊聊,等这次她回来的时候……”
“你哪次说动她了?”
“已经过去了几年,也许她的心境开始变化了?谁都受不了一直呆在那群人身边,说不定哪天就因为什么琐碎的小事被虐待,或者被杀……”
被杀。死了。一种恐怖的前景猛然在年轻的精灵眼前揭开,攥紧了她的心。她的视线也落在了那个仿佛是睡着了的死者的脸庞上。那不再是陌生的人的不幸,而是和她的至亲有了关联。
姐姐也会这样吗?某一次再回白沙林的时候,不是活生生的她,而是她的死讯。
她听见了她所熟悉的妈妈的冷笑。
“正常人都会后悔,但卡狄莉娜不会。还没习惯吗——我们的这个女儿不正常。她之所以被那个人那么喜欢就是因为她和他一样——灵魂和心得了病,是疯的。”
她踏着白沙和枯叶走到这棵树下,仰起头。
“您不是说述职后要去硫海‘放松’一下吗?”
树上的人抬起手,把他被林间的风吹乱的银发重新别到耳后。
“因为想念你,所以直接回来了——这个回答怎么样?”
“我受宠若惊——如果您说了真话的话。”
“那假话的话你是什么感想呢?”
“您愿意对我说这样好听的假话,我十分感动。”
“说‘感动’这个词的时候笑一下也好啊?——哼,我说了你才笑,真是太敷衍了卡狄莉娜!”
“绝没有那种意思。发现您在这里,我第一时间就过来了——”
“我叫你过来了吗?看你和妹妹手拉着手那么亲密,我可是想着一定不要打扰你。怪你现在视力太好了,自己看见了我——是不是吓了一跳?放心,风太吵了,劳拉若娜他们骂我的话我全都没听清。”
“……妈妈他们心里是很尊敬您的。”
“起码挑些乍一听还算可信的假话哄我吧?”
“害怕和尊敬本来就是差不多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你真敢狡辩——好了,别这么紧张,上来。”
因为拿不准他究竟是因什么取消了去硫海的行程,因此她怀着一点忐忑坐到他身边的。在这种忐忑的心情里,听到他首先说一句“你妹妹还挺可爱的”,她顿时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她还是个相当幼稚的年轻的精灵。”她这样说,接着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恰当的反应。果然对方抓住她流露出的紧张,饶有兴趣地追问起来。
“你妹妹叫什么来着?兰赛特莉?”不过虽然这样追问着,他也并不等待她回答就继续说了下去,显然只是捉弄她一下,并不是真的看上了她妹妹,“你好冷酷啊,卡狄莉娜,这么可爱的妹妹求你不要走了——你居然一点婉转的话都不和她说,还直接走掉了。你看,她现在哭得好伤心啊,就像现在柴堆上将要被焚烧的是你的尸骸一样。”
“我看到我妹妹周围不缺少安慰她的人。”
像一阵轻轻的风吹过,有什么落在了她纤细的喉管上。是他的手。他扼住了她的脖子,暂时还没开始用力。
“我不怀疑,”他说,红色的眼睛里透着快活的神采,“等她接到你的死讯时,她周围站着的精灵们仍旧会安慰好她,让她忘记失去你的痛苦。哎,卡狄莉娜,你知道我这次在那里碰巧撞见了谁吗?嗯。看来你心里有数。果然你就是故意的吧特别希望我那个妹妹自己猜出来我就是可怕的白沙林公爵然后从此一见到我就哇哇大哭?”
“……我从未有过在瓦琳娜瑞亚大人面前戳穿您身份的念头,不小心说了些让她把‘卢米阁下’和您联系起来的话,真的是我无心之失,请求您原谅——”
“啊,你镇定自若说谎的样子还是这么迷人,要是你这次说的谎也和之前一样无伤大雅就好了——卡狄莉娜,你害我被那个老东西打了一顿。”
“……也不是我害的,分明是您自己的错。”
“再说一遍?”
“谁叫您非要去和她接触。第一年恰好撞上,悄悄违反一两次禁令也就罢了,第二年居然还没忘——”
“是你提醒的我欸!”
“要是我知道您居然真的找了过去,我一定不会提这件事。而且,我希望她猜出您到底是谁也是为您着想——”
“好哇承认了吧你就是故意和她暗示我是谁——你为我着想了什么?”
“就像妈妈他们,因为不知道您在场才会说出些您不会喜欢的话。要是您年幼的姊妹因为误以为您‘不在场’而对您说了相当冒犯您的话,做出了相当冒犯您的事,您一时生气,像杀了沙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