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薛怀玉
薛汶看了眼沙发上的人,对方也正在看他。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薛怀玉了。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薛怀玉还姓邱。那时,这个因为医院医生失职而流落在外二十余年的薛家亲儿子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性格也有些沉默寡言。但不可否认,这人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而且是真漂亮。单看五官,他甚至柔美得近乎男生女相了,若非骨骼轮廓仍保留着男性的粗粝,中和了皮相的柔美,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个大美女。
人靠衣装,马靠鞍。
如今再看薛怀玉,在剪裁利落、新净精致的衣服衬托下,那张本就好看的脸美得更加突出,就连身上都多了股之前没有的矜贵。
“阿汶,这些年你作为薛家的儿子,一直都表现得很出色,从没让我们失望过。现在怀玉回来了,我们希望你们可以好好相处,最好是能带带他,让他尽快熟悉家里。”坐在沙发上的薛父开口,说出来的字眼听着委婉,神态和预期却都容不下半点反驳余地。
当了薛家二十几年儿子,薛汶对于父母、对于这个家是什么尿性可以说了如指掌。
薛家对于继承人的要求就是既要又要。既要求儿子有能力,可以独当一面,又不允许其有过多的独立意识,最好能乖乖听从他们的一切安排。这么美的事显然只有梦里才有。但作为薛家二十多年来唯一的儿子,薛汶自小成长于这个环境中,很早就看透了暴力对抗是无用的,所以他被迫一直演戏,扮作父母满意的样子,从而换取一些少得可怜的自由与权力。
因此,在薛汶得知自己实际上并不是薛家的亲生儿子,而是当年在医院被抱错了的真相后,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既觉得荒谬,又悄悄松了一口气。
要说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薛汶曾悟出过什么人生道理的话,其中一条便是——自己运气真的不太好。而听到这个乌龙的那一刻,薛汶一度以为老天终于开眼,决定垂怜自己一次。
他甚至幻想过薛家是不是会就此直接把他扫地出门。
但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作为薛家真正的少爷,家里把人接回来后发现,薛怀玉除了流着薛家的血,其余任何一点都无法让他们满意。
如果只有一个儿子,这本应该是个让薛家老两口发愁的情况,然而不幸中的万幸是,薛家现在有两个儿子。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儿子没有能力,无法接管家里的生意不要紧,这不是还有薛汶?后者可是他们从出生起就严格按照规矩培养出来的接班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样样都是理想中的继承人模样,接着用就行了。
从此,“薛家儿子”这个角色的责任一分为二。传宗接代的任务给了薛怀玉,管理生意的任务则还是交给薛汶。
薛汶也没法有什么怨言。
正如父亲那日敲打他时说的那样,即使薛家家风再变态,好歹对他有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薛汶不可能真的翻脸不认,断绝联系。事实上,脱离薛家必然也不会和想象的一样美好。
不过薛汶心里的一个包袱还是得以卸下了。他有个秘密——他知道自己喜欢男人。
他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的,但他记得很清楚,在认清性取向的那一刻,比起对于自己喜欢男人的惊讶,他的第一个想法是“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家里知道”。毕竟他的父母对于传宗接代和血统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在邱……哦不,薛怀玉回来之前,父母就一直催薛汶相亲结婚,可想而知,同性恋在薛家是个绝对的雷区,是提都不能提,更不能暴露出来一点的。所以,哪怕早就清楚自己的性取向,薛汶也不得不一直压抑着,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现在真正留着薛家血液的人回来了,这个曾经最令他头疼的问题也就此迎刃而解。而且,鉴于多了个孩子,加上传宗接代的活不用他来干了,薛家的管束似乎略有放松,就连薛汶以“方便处理生意”为由,试探地提出以后可能不会每天都回薛家大宅住时,父母都没怎么反对便答应了。
这放在以前,薛汶连想都不敢想,于是他顿时觉得自己绝望的人生多了一丝可怜的希望。
在薛父薛母忙着竭尽所能地对薛怀玉嘘寒问暖,要补偿亲儿子这些年在外受过的苦时,薛汶也不由地对这个薛家真正的少爷格外宽容温柔。
毕竟有这人回来,才有他现在日渐光明的好日子过。
薛汶转头,主动对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薛怀玉伸手,说:“有不懂随时来找我,请多指教。”
“薛汶,你今天也不在这里过夜?”
薛汶弯腰穿鞋时,听见身后传来薛怀玉的声音。他转头看了眼,那人双手抱胸站在玄关处,挨着墙壁,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漠地盯着他。
“公司还有事,估计要弄到很晚,来回不方便。”薛汶开口道。
这不是他在故意骗人,又或者找藉口开脱。生意上的事务处理起来向来都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何况现在到了季度结算的时候,公司有一大堆文件和报告等着薛汶一一审查、批复。往年每到这个时候,他都得天天加班到半夜。
实际上,今天他本来也没打算回来的,还是薛父亲自打电话到公司找他,他才不得不抽空跑这一趟。
“我听说你以前每晚都会回来。”薛怀玉说。
这话隐隐有一点质问的意味,薛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忍不住吐槽,心想你也知道是以前。
薛家对继承人有着几乎变态的控制欲和严苛的要求,以前的薛汶作为唯一的接班人,自然没有选择的余地。哪怕公司的事已经让他忙得焦头烂额了,他也要在加班到深夜后守规矩地赶回薛家大宅。即使夜晚的街道没什么车流,开起来还算舒服,但回到宅子通常都是凌晨两三点了。年复一年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薛汶真的有些吃不消。除此以外,他还不得不定期向家里报告最近的日程,大到处理了生意上的什么事,见过什么人,小到三餐吃了什么都得一一汇报。
也就幸好,幸好薛怀玉回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薛汶觉得自己虽然不是货真价实的豪门大少爷,但高低还挺算是个东西。这种高压生活,换别人恐怕早就要疯了,他倒好,一过就过了二十多年。
和他关系最亲近的朋友曾化用一些较为知名的梗对此作出点评,说可能是gay生性比较乐观。
当然,乐不乐观不好说,薛汶倒是认可自己在忍耐这一点上确实颇具天分。
薛汶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但薛怀玉仿佛并没适可而止的打算,反而继续问说:“要不我跟着你去公司吧,老头不是说要你教教我吗?”
薛汶闻言,忍不住抬头多看了薛怀玉一眼。
这人才回到薛家没多久,和自己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名义上的兄弟不亲近,直呼姓名倒还可以理解,但薛怀玉对于亲生父母的称呼中却让薛汶隐约察觉到一丝敷衍,甚至是厌弃。
这就很奇怪了。
薛夫薛母虽然为人处事极端,但怎么都是薛怀玉的亲生父母,而且对他也从未像对薛汶这么严苛,反而这段时间都是百般纵容,甚至每日都笑脸相迎,又何来让薛怀玉反感的理由呢?
而如果薛怀玉早就不喜欢薛家,他大可不必回来。反正就算不回来,薛家也会源源不断把金钱资助以各种理由打到亲生儿子的账户里的。
“都是些枯燥琐碎的杂事,你要是想跟着,我明天再来接你,”薛汶姑且打住思绪,他收回目光,找了个非常委婉的借口,试图给个台阶让彼此都能退一步海阔天空,“而且,你这么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