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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的问过他年纪,边竹答不上来,于是挂牌那天,管事的瞅着他的脸蛋和身段,给他标了个年十七。一位膀大腰圆的客人重金拔得头筹,边竹被带进房,他不知道这个客人玩得花不花,他是最低阶的小精怪,去掉半条命虽然死不了,但恢复起来也麻烦。
他第一次在人世间动用灵力,很轻微地,出于自保,制造出一场幻境。
6、
有段时间,边竹常用这种幻术。他怕遇上人类中的捉妖师,用得还算谨慎,只往部分客人身上使。
而确定不会要他半条命的客人,他就由着对方做什么。有的客人要用他后面,有的客人要用他前面,边竹无不配合。他品尝着这传说中的人间欢好,只觉滋味不过尔尔。
一阵后他腻味了,想走。但南风馆的人视他为摇钱树,必不可能放他离开。月黑风高夜,边竹跑了。
他运气不好,挑的这个当口太寸,南风馆有人起夜发现,很快带一大帮人追上来。边竹东躲西藏,混乱中扑倒在一架马车前。
马车上的贵人被惊,掀起帘子,问怎么回事。边竹仓促抬头,对上贵人沉静的眼。
贵人有权有势,打发了南风馆的追兵,带他回府。边竹被冲洗干净。几天后,送上贵人的榻。
边竹留在这座华贵府邸,看到了人世间的又一面。他渐渐知道贵人姓萧,是朝中某位权贵的谋士,府上人都称贵人为“萧先生”。
边竹觉得贵人很有意思,或者说,贵人很聪明。
一开始,贵人和所有人一样,只以为他是个痴人,除了床笫之事,不对他另有要求。直到贵人不避开他读书写字。边竹听一遍,看一眼,就认住那些字,开始偷看贵人的书。
书也很有意思,讲智谋的,讲兵法的,讲人类历史的。边竹对这些人类智慧的结晶如痴如醉,没过几天,他就被府上人逮住,说他偷书。
边竹可以逃,但他没跑,他没腻味贵人和贵人的书。
夜深贵人回来,边竹五花大绑被押着跪在廊上,等他审判。贵人听完奴仆对他的指控,让人给他松绑,摸他冰冷的脸颊。
“好冰。”贵人说,“这是跪了多久。”
他被带去用温水泡暖了,再送到贵人房里。贵人问他是不是识字,让他念书上的一首长诗,边竹磕磕绊绊,照念了。
贵人很欣喜,教他认更多字,读更多书。边竹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的本领第一次在人前展现。
等书读得差不多,他了解贵人所思,懂得贵人所想,也从书中明白那些床笫之事在人世间有怎样的含义。他恍然明白了贵人的卑劣之处——早在以为他是痴人时,贵人便见色起意,不容置喙地将他带回了府中。
贵人的姿态是拯救的,是温情脉脉的,待他不差。他后知后觉懂了,那也是一种摧残。
7、
边竹觉得乏味生出去意那年,正逢天下大乱。他读完贵人的所有书,再没有什么看不透贵人的了,在一天下午决定离开。
他比初到人世间强了一点,贵人的府邸很大,因为位置好,周边的灵气不算稀薄。他爬上高高的围墙,正要往外跳,贵人的声音叫住他。
边竹回首,低头,衣衫猎猎。夕阳下,贵人眯眼,在花园中看他。
四下没别人,边竹犹豫一下,跳回去了,对贵人告别:“我要走了。”
“去哪里?”
“哪里都好,四处看看,我总不能一直待在这。”
“这里有什么不好?”
边竹不说话。如果他是人,在这里当然没什么不好,人的一生短短数十年,受人庇护,安安稳稳很快过去。
贵人问:“楚楚,你是妖吧?”
“楚楚”是贵人给他起的名,取自“楚楚可怜”,是贵人初见他的印象。
边竹讶异,防备地退后一步:“你知道?”
“有位天师来府上时,给我提过醒。”贵人笑叹,“即便没有,你这十年如一日不见老的容颜,也足够教人起疑了。”
边竹疑惑:“你没让天师收了我?”
“你没害我,大抵是个心性纯良的小精怪。”贵人走来,如十多年前般抚他的颊,带着一丝对青嫩生命的留恋,“为了我再留一阵吧,楚楚,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觉得我还年轻。”
边竹没走成。不是因为留恋贵人,是贵人所在的国家即将与邻国开战,贵人要作为军师,追随他的君主上战场。
“这一去……我怕是活不成了。”贵人喟叹,他不年轻了,带边竹回府时年过而立,如今已年近半百,“你想看看边塞风情吗?你再陪陪我,我带你去。”
贵人知道边竹想要什么,于是以此为饵,换来人生最后一程有这条鲜嫩生命作陪。
两军对阵,战况愈久。贵人没料错,到了天寒地冻的西北,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渐渐起不来床了。
贵人走的那天,风像刀子一样刮脸,又干又疼。边竹最后看一眼凉透的尸身,躲过所有人的耳目,走了。
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走出很远,边竹眯眼,遥遥看见两军厮杀。冲天的喊杀声中,贵人的阵营兵败如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