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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于进宫面圣这一件事,他表现得波澜不惊。若不是姜仲坚持,他连幂离都不会戴。

轻纱如流水般垂落,金珠在黑发间宝光交错,映亮一双来自异域的浓艳眉目。君王骤然在御座上直起身子,脖子微微前倾,嘴唇不自觉地颤抖,恍如陷入了一段不可思议的绮梦之中。妖仰起头,放肆地直视天子的双眼,片刻后,他笑了笑,扭头看向姜仲。

他的神情竟是略带怜悯的,姜仲垂着头,并没有看见。

“真是……奇异。”良久,天子才淡淡地喟叹:“千岁之妖,果然有过人之处。”

短暂地见过一面,他就命令宫人将裴隐南领出宫去,独留下姜仲对谈。只是话题弯弯绕绕,最终又回到了裴隐南身上,天子蹙起眉,认真地询问:“这妖野性难驯,你日日将他带在身边,可有什么约束他的方法?”

姜仲如实道:“臣不曾约束过他,他也不是丹蛟那般会为非作歹的恶妖。”

天子向后倚去,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指上的玉环,良久才道:“妖终究是妖,你怎知他有朝一日不会凶性发作,殃及他人。”

“不会的!”姜仲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向天子谢罪,随即又道:“臣肯用性命担保,决不让他伤不该伤之人,行不该行之事。”

他的回答很让天子满意,对方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温言道:“朕信得过你。”

本以为这场风波就这么平稳地渡过了,不想在姜仲面圣后的第二日,有司发来急报,道是邻县出现了吃人的妖物,请他即刻前往降妖。彼时姜仲仍在宫中伴驾,接到消息后连回道观都来不及,就被送上马背,踏上了路途。

他匆匆遣人往道观传去一道去留随意,等他回京的口信。然而他怎么也猜不到,与他口信一同抵达道观的,还有天子发下的口谕。

裴隐南再一次来到了天子面前,这次伴着他的不是姜仲,而是一名童颜鹤发,气度不凡的老道。他们穿过重重森严守卫,还有许多面目冷肃,严阵以待的道人,最终来到一重幽静的殿宇内。身着常服的帝王负手立在帐幔后,听见黄门的传报,立即转身望了过来。

老道向天子行礼,低声喝斥一动不动的裴隐南。天子制止了,带着宽容的笑意道:“念在他初涉人世的份上,那些繁文缛节就罢了。”

裴隐南全然不理会他们说了些什么,一进门就抱臂斜倚在帐子边,全神贯注地打量面前一只金笼。笼中羽毛艳丽的雀鸟似乎受了惊,正扑腾着左冲右突,撞得笼子咚咚作响。

打发走老道后,天子缓步来到裴隐南身侧,刚想与他说话,却在发现自己视线只能与裴隐南下颌齐平时愣了一愣。他很快就放弃计较这件事,笑道:“隐南——这是姜仲替你起的名字?”

“是啊。”裴隐南伸出手指逗弄那魂不守舍的鸟儿,回答得漫不经心。

天子摇了摇头:“这名字文臣能用,武将也说得过去,但不适合你。”

裴隐南道:“怎么,你要替我起个新的?”

从未有人敢用如此随性的态度面见帝王,可天子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以愈发柔和的语调道:“不忙,此事可以从长计议。”

熏暖的夏风穿殿而过,天子与裴隐南并肩而立,捕捉到风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撩人的暖香。他又捻了捻指上的玉环,亲自动身找来一只宝匣,一面慢条斯理地拨开金银雕琢的锁扣,一面道:“听闻妖不仅可以改变自己的形貌,就连雌雄都随意更改,你这一张脸,是你的真容吗?”

裴隐南终于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审视案边的天子半晌,继而竟主动走向他,双手往紫檀木雕成的几案上一撑:“是真是假,不如你来查验看看。”

天子没料到他会靠近,惊讶地抬头后,那张美艳得不可方物的脸已近在眼前了。他看得怔住了,身居至高之位,日日接受他人朝拜的君王一时间竟局促起来,把手抬到一半,又匆忙收了回去,良久才颤抖地、近似于哀恳地吐出一句:“给我看看你的女身。”

裴隐南笑了,密密长睫下的一对金瞳像融化的蜜:“为什么,我又不是女人。”

“男子……男子也没什么不可以,但太容易招致非议,私下里便罢了,人前还是女身方便些。”天子语句混乱,边说边将宝匣迫不及待地递到裴隐南眼下:“你若肯变作女身,我便封你为夫人,给你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帛,一生一世的宠爱。这是我特地命工匠为你打制的,看啊,多适合你。”

大开的匣盖下,一条镂金项圈静静卧在锦缎中,其间镶嵌的碧玉流转出剔透的华光。

看到它的那一刹,熠熠宝光仿佛化作一条滚烫沸腾的河流,从龙芝眼底流向心口。他气得连吐息都乱了,若是他有实体,此刻一定会抓着那项圈掷到不知羞耻的天子脸上。他把裴隐南当作什么,玩物,还是畜生,这样刻薄的羞辱,竟好意思当个宝贝一样呈给被羞辱的人。

比起旁观的龙芝,裴隐南倒是冷静得多。他一言不发,在天子殷切的注目下拈起了那只项圈,像只摆弄线团的猫般,捏着它看了看。

“怎么样?”天子以为他感兴趣,自满地负起了手:“这一只项圈,可当得上一座城池了。”

“原来只值得一座城池。”裴隐南摇头道:“我还以为你要拿你的天下来换呢。”

喀嚓一声,项圈在他掌心裂成两段。天子悚然变色,看着裴隐南攥住断裂的项圈,金玉碾成齑粉,从他掌心簌簌落下,经风一吹,霎时扬出漫天耀目的金尘。将项圈全部捏碎后,裴隐南拍了拍手,说道:“下次再拿这种无聊的事打扰我,代价可就不止一座城池了。“

眼见他越过自己,就要往殿外走去,天子急怒之下,脱口道:“一座城池不够,那加上姜仲如何?”

裴隐南的步伐顿住了,回头看向对方。

天子脸上重新浮起胜券在握的笑容:“你要是从这殿中迈出去一步,我即刻以谋逆之罪赐死姜仲。你知不知道谋逆是怎样的罪名,它足以让姜仲遗臭万年,成为人人口诛笔伐的罪臣。届时姜仲不仅保不住性命,连全尸都不能留下,你舍得你唯一的友人就这样凄惨地死去吗?”

起先他还有些担心这只妖听不懂自己的话,不懂君臣二字究竟对姜仲意味着什么。好在裴隐南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不通人性,他垂下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足以让铁石心肠的人都心生怜意。

天子忍不住朝他走去,温柔地道了声过来,旋即慢慢张开双手,等着这只彷徨的鸟儿撞进自己怀里。

风势似乎在一瞬间变大了,刮得门窗左摇右晃,最后在一声整齐的巨响中轰然合拢。宽阔的殿宇立时昏暗如午夜,天子吓得身躯僵直,惊疑地左顾右盼,最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撞见一双闪烁着幽幽荧光的眼睛。

“妖……妖物……”天子觉察到不对劲,强撑着怒斥:“你若敢作乱,我现在就传令要了姜仲的命!”

刚说完,忽然有温热湿润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妖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亲密地挨着他道:“传给我看看,我也想知道,一个死人会怎样传令。”

“来人——”天子再也遏止不住心中的恐惧,朝殿门的方向狂奔而去:“来人啊,诛杀这名妖孽!”

妖放任他逃离,在他身后朗声大笑:“跑吧,跑得再快些,挣扎激烈的猎物才是最讨人喜欢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狩猎过了,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从发现那只吃人的妖物到诛杀它,姜仲仅用了三个时辰。

回程时太阳仍悬在头顶,姜仲辞谢了留他用膳的官员,顶着烈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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