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恕(13-14)
2024年5月1日冬季是海鲜淡季,生意不会太忙,一个人也可以张罗过来。陈恕提醒方子薄利多销,宁愿少赚也要卖快一些,否则死了不新鲜了就得亏本。另外还不能偷懒,早上进货回来一定要把冰敲碎了铺好,否则难以达到保鲜的效果。方子听得直跳脚:「过几天元旦会忙疯的,你居然让我一个人守在店里,自己跑出去玩儿?」陈恕:「元旦前我就回来了,你嚷什么?」说着踢踢泡沫盒子里的海贝,「真要死了你就自己拿回去吃,别浪费了。」「靠!」他跟阿隆和老周打招呼,让他们有空帮忙照看下方子,怕年轻小伙应付不过来。那哥儿俩奇道:「你要出远门?」他想了想:「嗯,趁元旦前出去转转,也算放个假。」老周羡慕得要死:「一个人就是潇洒,想走就走,不像我们拖家带口的,全年无休啊。」陈恕笑笑没说话。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从南到北,两千多公里,零下几度的天气跑到中国的另一头去「转转」,也不知道自己图个什么。离开农贸市场,他去代售点退掉机票,改订了张火车票,由于没有直达,只能先到北京,然后再转去d市。昨天接到电话,他本来打算第一时间去找陈诺的。订完票,他去网吧给她发邮件,告之自己即将前往d市,并且附上了十年没变的手机号,心想万一她能看到,也好做个准备,以免突然见面会吓到她。可没想到的是,邮件发出去不到三分钟,陈诺竟然回复了。……「不用过来,我没事,过两天手机修好会跟外公联络。」陈恕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上那一行小小的字,不知看了多久,接着默不作声地退出邮箱,什么也不去想,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抵达北京的那天天气不大好,雨雪纷飞,火车限速晚点,他从南站出来,直接找了个宾馆休息,睡到天亮,时间差不多了,再去搭乘开往d市的列车。六个多钟头后,临近黄昏,穿越半个中国,历经两千公里,风尘仆仆的他站在了陈诺就读的大学校门口。这里……还真挺冷的。远处层峦的山尖上盖着一层雪雾,渺渺茫茫,厚重的积云将余晖分割成一段一段,分落在山腰或山脚,人与建筑都显得微不足道。他慢悠悠走进校园闲逛,并不急着找人。综合大楼前的绿化草坪里有一块大屏幕,正在播放文化节v大赛的入选作品,学生们兴致勃勃地驻足观看,或嬉笑,或讨论,十分热闹。「这是李彻拍的吧,唉呀妈呀,太有才了。」「可是没啥新意啊,他照着本来那支v拍,除了女主角和选景,连分镜头都一模一样呢。」「怀旧主题嘛,听说他是齐秦和王祖贤的粉丝,老早就想还原经典了。」前奏响起,女孩模糊的身影在光线晦暗的屋子里出现,她穿着长长的风衣,头发飞舞凌乱,镜头晃过她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和嫣红的嘴唇,惊鸿一瞥,如此惊艳。陈恕站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屏幕,女孩眉间有若隐若现的愁楚,她迎风奔跑,脱掉了风衣,光着脚,裙摆飘荡起来,修长白皙的双腿何其美丽,她跑过荒原与公路,来到悬崖,孤独的身影和纷飞的发丝仿佛都醉在了风里……「法语系的陈诺。」「真漂亮啊……」v播完,天色也渐渐变暗了,陈恕朝校门外走,手机响起,是个陌生号码,他接通放在耳边,「喂?」那边静了一会儿,「爸爸。」他听见自己沉沉撞击的心跳,默然片刻:「嗯。」「你在我们学校吗?」「是,你怎么知道?」「刚才好像看见了,」她的声音听上去轻轻的,和从前并无两样,只是平静得有些生疏:「你怎么会过来?没有收到我的邮件?」「没有,」他说:「你现在在哪儿?」「和朋友在外面吃饭。」「哪里。」「学校对面的韩国料理。」他低头看路:「我过来找你。」她笑:「行啊。」走出校门,远远瞧见那家料理店外站了个人,头戴毛线帽子,敞开的驼色大衣里头是黑毛衣和笔直的牛仔裤,身形窈窕而高瘦,白净的小脸未施粉黛,只涂了口红,有了几分女人味,气色显得很好。过马路前,他暗暗解下手腕上的红绳,放进口袋。那头的陈诺也远远打量着他。天气很冷,他没戴手套,也没戴围巾,身上穿着黑色羽绒服,底下是双黑靴子,高大而洒脱,目不斜视,朝她走来。「……」走近了,他稍稍偏头,在街灯下瞧她的脸:「差点没认出来。」「是么,」她笑了笑,缓缓吸一口气:「你什么时候到的?」「刚到。」「坐的飞机?」「火车,」他撇她一眼:「顺道去北京转了转,挺好玩的。」闻言她不冷不淡地哼笑:「您还挺悠闲。」又问:「行李呢?」「放在宾馆。」「哦。」她转头望向玻璃窗:「我的朋友还在等呢,我们进去吧。」又说:「我没告诉他们你是我爸,不然他们会很拘束。」陈恕挑眉:「那你怎么介绍我?」「叔叔啊。」她回头冲他笑。他不是很理解,难道叔叔就不拘束了吗?事实证明,那群大学生确实没怎么把他当长辈。七八人的聚餐,气氛十分热络,陈恕坐在旁边听他们聊什么人文,历史,复兴,还有时不时掺杂的英文单词,他什么也听不懂。这些话题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就像路边摊和西餐厅两个极端,无法发生碰撞。于是两个小时里,他沉默的几乎一句话都没讲。直到有人向陈诺敬酒。「多谢你这次帮我们拍v,说实话我都没想到你会答应,之前好几个师兄找你,你都没理会他们呢。」「就是,跑了几公里,陈诺脚都磨破皮了,你赶紧多喝几杯谢谢人家。」陈诺笑:「别啊,我还要谢谢你们呢,把我拍得那么好看。」「你本来就好看。」「对,五官偏西方,但气质很中国,我喜欢。」一女孩儿说。大伙儿笑起来。聚餐结束的时候陈诺有点喝醉了,陈恕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想起以前她顶多用吸管尝尝啤酒,而现在白的红的不管什么,仰头一口就闷了。真是变化很大呢。「陈诺,你回学校吗?」走出餐馆,朋友们问她。「不了,」她摇头,轻轻打了个酒嗝,把手放进陈恕的掌中,与他十指相扣:「我跟他走。」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打量几眼:「那我们先回去了。」「好。」夜色沉沉,街灯闪烁,陈诺低头看着自己与他交握的手,自言自语一般地说,「要是放在平时,我得收多少钱啊,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免费帮他们拍那支v吗?」「不知道。」她冷笑:「对啊,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关心,就算我死在外面你也觉得没什么吧?」陈恕低头看她:「我不是这个意思。」接着语气认真地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愿意免费帮他们呢?」「因为那首歌,我觉得每一个字唱的都是我。」「……」他望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眸,心里很难受,「诺诺。」「难道不是吗?」她挑眉:「也算是我回来送你的第一份礼物,爸爸。」他忽然觉得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了,他们之间的交流似乎存在暗涌,无法进行友善的沟通。而且陈诺的脾气仿佛也变得有些喜怒无常,上一秒与他轻松说笑,但下一秒好像就会冷嘲热讽甚至翻脸。是在跟他赌气吗?
陈恕暗自叹息:「先回宾馆休息吧,你也累了。」「我确实很累,你终于发现了。」她自嘲般一笑。车水马龙的街道,人烟熙攘,冷空气拂过脸颊,留下一层透骨的凉意,两个熟悉的人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亲近又疏离,疏离又亲近。这种滋味,真不舒服啊。发··新··地··址陈恕下榻的旅店距离学校只有数百米,打车三分钟就到了。前台老板娘接过陈诺的护照扫瞄,顺便打量他们一眼,问:「新开间吗?」陈诺望向陈恕:「你住的什么房。」「单人间。」老板娘替他答了。陈诺说:「换大床房吧,我跟你一起住。」陈恕「嗯」了一声,付完钱,拿着房卡上楼,旅店不大,过道十分窄小,白炽灯管将地板照得亮堂堂的,墙壁上挂着整齐的相框,里边都是些无聊的风景照。来到208,刷卡进门,发现所谓的大床房也简陋的很,一套桌椅,一间浴室,床铺紧接墙壁,占去一半空间,电视机挂在正对面的墙上,灯一亮,电流「滋」地响了响。陈诺脱下外套挂在门后,陈恕说:「你先休息吧,我去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