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易晴本来对刘利好的话还有些存疑,因为她真的想象不到怎么有人能坐在椅子上边骂人边喝水的,直到现在她亲眼目睹赵老师这游刃有余的轻松模样……她信了。
果然,高手在民间。
假设出错
“如果是别的事情, 我应该没什么能说的。”辛易晴看赵老师站起身要走,忙声音轻缓地问道:“可在这件事情上面,我觉得老师您是不是有些过于想当然了?”
“我不是要为刘利好辩解, 只是想说, 他除了这几天跑操时候做的事情,应该也没有做别的了吧。”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并不能证明他以后不会孝顺自己的父母。”辛易晴说:“至于他喊他爸的名字……”
“家长里面他就熟悉那一个,没办法喊别的人。而且,不喊名字他不就只能直接喊‘爸’了……”辛易晴顿了顿, 说:“那样是不是也不太合适, 毕竟在跑操呢。”
“您要看他对他爸爸怎么样, 不能看他在大家面前怎么表现, 得看他和叔叔私下的相处。不然他装样子骗人您也不知道啊。”辛易晴说:“其实最简单的就是,您看他今天有没有给叔叔带厚衣服就能知道一点了。”
“气温降得这么明显,只要有点心的, 都能发现。”
赵老师静静地问:“那你怎么知道他给他爸带厚衣服就不是装样子?”
辛易晴被噎了一下, 也没慌, 而是坦然承认:“我的确不知道。”
赵老师被她反套路的坦诚弄得一时说不上话, 张了张嘴, 最后干巴巴地, 像是找到了认同感一样地道:“对吧?”
“对。”辛易晴又问:“我刚才说的,您想想是不是也有可能?”
赵老师沉默片刻, 说:“哪怕有可能,但是并不妨碍我认为他这种思想是错误的,这种风气是歪的。”
“别人的父母我不了解, 但刘主任家里人我是知道的。刘利好爸爸,挺憨厚老实的一个人;他妈妈, 文静和气。两人都不是会对刘利好很苛刻的性子,哪怕刘利好当时是情势所迫,他也不能那么做。”
“我知道你们现在有些孩子,上了几年学,就觉得自己比你们初中毕业甚至小学毕业的父母厉害多少,觉得自己懂得比他们多,还为此洋洋得意……”
“那是最恶心最不应该的想法。”
“这事情不是那么算的。”或许是因为孙不言刚“扮演”过刘利好,他抬眼看了一眼他,冷冷道:“时代不一样,在他们那个时候,一家子里面,不是所有人都能去上学的。哪怕有义务教育,家里的活也可能会累得他们没时间去上学。”
“但如果真的对换一下,你们能学到的,他们不一定就不会。”
“那天在跑操场,该挨骂的不只有刘利好。也就是你们不是我的学生,不然我以后找到机会,也是要骂你们的。”
“或许你们的父母不是多伟大的人。也挣不到多少钱给你们优渥到极致的生活——”
他声音又低了几分,听上去像是淬了冰,“可父母能让你们没病没灾地长大,你们却不一定能让他们身康体健安享晚年。我知道不应该这么类比,毕竟老年人确实比小孩子容易多病。”
“我只是为了表达一个意思,你们长大以后能够付出给父母的,不可能会比他们付出给你们的多。”
“他们现在能为了你们放下工作过来陪读,你们以后还真不一定会为了他们放下工作伺候病体。”
“我老婆在医院工作,见多了在病床前踹着床腿嘟囔他爸妈怎么还不死的。”
“刘利好他今天敢这么做,以后就可能会那么做。人的本性是改不了的。”
武萱萱听着这意思与之前在辛易晴嘴里听到过的大差不差的话,内心忽上忽下,她不安地看了过去,发现辛易晴这时候格外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辛易晴没有想很多事情,她只觉得赵老师说得对。
如同她那天坐在树底下和武萱萱说过的那样。
一个人,有机会见到别人出生就比他优越许多的生活,又或者是仅仅意识到自己父母的平庸,不能帮他多少,真的不会对父母产生怨怼吗?
辛易晴觉得是会的。
至少在某些瞬间,哪怕很短暂,他是会有这些没良心的阴暗的想法的。
因为辛易晴自己就是这样。
在那些她频频噩梦惊悸不断的深夜,辛易晴痛苦万分醒来,真的有想过:假如她不知道李婉柠生病做了手术的事情该有多好。
又或者是:假如李婉柠和辛安其中有一个是富一代或者富二代该有多好。
辛易晴甚至都不愿意承认,有那种想法的人是她自己。可事实真相如此,容不得她不承认。
这让辛易晴更加惊惧。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恶毒万分的人。
然而在这之前,她一直是一个懂事又贴心还有爱的女儿。
在那之后,她也会再次变成那个懂事又贴心还有爱的女儿。
只是,辛易晴心里很清楚,她在某个瞬间,变成了她自己都很陌生的人。
她也清楚,那人的的确确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