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沈知薇只看得见那鬼面具,知晓面前站着的人是牧野将军,她咬咬唇,从假山里走了出去,走近那一团黑雾般的人。
她的表情故作淡定,其实慌张的不行,走路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枯枝败叶,被枯枝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栽去。
牧野犹豫了一瞬,伸手扶住了她,女子的腕细得如春竹,细腻如凝脂。
沈知薇感受到牧野掌心的温度,将她灼得发烫,她的脸颊升起绯色,小声道:“多谢将军……”
见她稳住了身形,牧野很快收了手,向后退了两步,与女子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姑娘何事?”
沈知薇抿了抿唇,垂眼道:“我是已故沈太傅之女,沈知薇。”
牧野四处征战,又久居燕北,在奉镛的日子屈指可数,却也早就听闻她的名字,这位奉镛第一才女,写的诗连圣上都夸赞过。
沈知薇除了才情出众,据闻容貌也是十分出众,尚未及笈,求娶的媒人就已经踩断了太傅府前的门槛。
沈知薇仰头,盯着那鬼面,在雪的映衬下,透着寒光,凛冽威严。
她咬了咬牙,开口道:“知薇听闻了太子妃的事情……望将军节哀。”
沈知薇说完,便后悔不及,她知道以她的立场,说出这些话,实在是讨人嫌。
牧野倒没有嫌沈知薇,而是觉得陆酩当真对沈知薇不错,牧乔殒命的消息他连皇家都隐瞒,却跟她说了。
沈知薇继续道:“我知道将军一定是厌极了知薇,若非我,太子妃也不会那么决绝。不管将军信是不信,我从来没有要取代太子妃的打算。”
只是她身为女子,在父亲死后,她便如水中浮萍,无依无靠,嫁给太子殿下,是她最好的选择。
“但事情确是因我而起,是我对不起牧乔姐姐,对不起将军。”沈知薇说完,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她圆润洁白的额角,当即冒出血来。
牧野甚至感觉到了青石板的震荡。
沈知薇犹嫌不够,还要继续去磕,然而下一瞬,却磕在了牧野的掌心里。
她僵在原地。
牧野的手背被她撞向青石板,磨破了皮,掌心里亦是一片濡湿。
若非她阻拦,沈知薇怕是想给她磕死过去,当真是有沈太傅的决绝和风骨在身上。
“沈姑娘不必如此,舍妹与太子的事情与你无干,我也从未厌嫌过你。”
牧野当然知道在当朝,女子的处境艰难,在家中靠父兄,出嫁后便靠丈夫,一生命运皆受他人左右。
她所针对的向来只有一个陆酩,不过长了一张好脸,就叫牧乔昏了头。
牧野将沈知薇扶起,迎着月色,看见她额角殷红的血顺着流下,将她的脸颊衬托得更加苍白。
沈知薇恍若浑然未觉,只注意到牧野的手被她的血弄脏,拿出随身的雪帕,又碍于男女之防,踌躇犹豫。
牧野长在燕北,民风开放,并没有奉镛人那般多的规矩礼仪,她见沈知薇楞楞站着,从她手里抽出帕子,团成一团,按在了她的额角。
沈知薇睁大眼,微微后仰。
“别动。”牧野道。
沈知薇被她说后,一动不敢再动了,任由牧野擦净她额角的血,又从革带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药粉倒在了伤口上,很快伤口便止住了血。
止血药碰到伤口,沈知薇疼得流出了眼泪,眼尾红红。
牧野惯不会安慰人,反道:“现在知道疼了?活该。”
沈知薇连哭也不敢了,怯生生地问:“将军当真不怪我?”
“怪你干什么?”
“若太子与你是真心相爱,那反而是牧乔不识趣了。若你是看重他的权势而去依附,也是无可奈何,就算没有你,太子身边也会有其他女人一个接一个出现。”
沈知薇怔怔凝着牧野,原本以为她会受到好一番冷嘲热讽,却没想到牧野竟然从未怪过她。
牧野见她还一副痴痴的模样,怕她还没想明白,继续道:“依牧乔的性子,离开太子是迟早的事,你不过是个引火索,不必太放在心上。”
沈知薇听完,隐约觉出了不对。
她一直以为牧乔被废的原因,如承帝召告天下的文书里写的那样,是因为善妒不容人,加上三年没有为太子生子而被废。
不过沈知薇何等聪明,从牧野的话里,推断出了其中真相也许并非如此。
牧野说的是离开太子,暗含了主动而非被动的意思。
如果她是牧乔,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便一定死死会守住这个位置。
太子殿下的庇佑,如一把煌煌伞盖,她站在荫蔽里,谁也不能再将她欺辱。
离开太子,她想都不曾想过。
“这、这如何那么想不开。”沈知薇难以理解。
牧野也难以理解:“这如何叫想不开,人生短短数十载,只待在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不曾游历过四海,又有什么值得开怀的?”
沈知薇细细揣摩着牧野的意思,她抬起头,对上一双朗朗如繁星的眸子,心中忽然一悸。
“将军你曾游历四海,那四海是什么样的?知薇也想去看看。”
牧野笑了笑:“外面的世界对娇杏来说太危险了。”
她这话不经思索,将沈知薇比作娇杏,但并不含一丝轻浮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