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拾贰
成化十一年六月,纪氏暴毙。皇帝哀甚,追封纪氏为淑妃,以妃礼下葬。十一月,封三皇子朱祐樘为太子。
时间进展到成化十二年,依然是不甚平静的一年。
「饭桶,都是一群饭桶!」皇帝双手一挥,满桌子的书简散落在地。
锦衣卫们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朕要你们何用?」皇帝浑身颤抖,气急败坏地扫视着锦衣卫们:「今日,能有人在你们跟前爬上万岁山。明日,便有人能在你们跟前刺杀朕!」
锦衣卫们大惊,叩首不止,连声高喊:「臣等失职!」
「确实是你们失职!」皇帝怒道:「朕身边竟是没有半个堪用之人!朕一看到你们这些饭桶便心烦!还不快退下?」
锦衣卫们连忙起身,行礼告退。深怕走迟了一步,皇帝便会想起自己忘了惩罚他们。
「今晚留宿昭德宫。」皇帝疲惫地以掌掩面,低声说道。
晚风徐徐,昭德宫内红烛高烧。
「他们都想要我的命。」皇帝将头埋入皇贵妃怀中,闷闷地说道:「贞儿,只有你真心待我。」
「皇上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护,小人奸计是无法得逞的。」皇贵妃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皇帝的背脊,柔声说道。
皇帝按住了皇贵妃的手,翻身看向她,笑道:「我总感觉,贞儿就是我的观音娘娘。比起虚无飘渺的老天爷,我更希望得到贞儿的庇护。」
「不许胡说!」万皇贵妃满脸晕红:「会触怒神灵的。」
「我才不管神灵怒不怒呢。」皇帝嘟噥:「我只关心贞儿快不快活。」
「快活极了。」皇贵妃浅笑,瞳仁中流淌着青春的光彩:「只要皇上在贞儿身边,贞儿便快活无比。」
皇帝大笑出声,抚掌笑道:「爱妃果然深得朕心。」
「皇上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手,臣妾这儿倒是有个挺能办事的奴才。」皇贵妃唇角一勾,缓缓说道。
「谁?」皇帝大喜过望:「贞儿推荐的必然是极好的!」
「这人皇上也是见过的。」皇贵妃笑道,拔高了音量朝外头喝道:「汪直,进来吧!」
「是。」汪直恭声应道,垂首步入寝殿中。
「啊,我记得这孩子。」皇帝笑道:「但……你现在也还是个孩子吧?今年几岁了?」
「秉皇上,奴婢今年十五了。」汪直恭声回道。
「他还有些小呢。」皇帝迟疑地看向皇贵妃:「那些年纪长在狗身上的饭桶们,各个都比他高大许多。」
「他年纪虽是小了些,办事却是又快又好。」皇贵妃笑道:「皇上儘管放心,这等事儿交给他肯定成。」
皇帝将信将疑地「哦」了声,终究还是将一小支锦衣卫的令符交给了汪直。
无人发觉汪直在接过令符那刻的狂喜。冰冷的令符被他炽热的掌心,捂得滚烫无比。
「接下来,我大概会有一段时间不在宫内。」汪直压抑不住嘴角的上扬,笑道:「英子,少往安乐堂走动。待在昭德宫里,乖乖等我回来。」
「不可能,我每天都得去检查纪姐姐脸上的妆容。」英子歪首,困惑地说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好事,能让你乐成这副傻样?」
汪直故作神秘地一笑:「便是说了,你这小傻子也听不懂。你只需要知道,等这事成了,我便能将你从昭德宫里救出来了。」
英子一愣,不知如何应答。一想到要搬离昭德宫,她内心竟是有些不捨。
汪直见她不答,笑意渐敛:「看上去,你并不是特别高兴?莫非昭德宫的生活舒适地叫你捨不得放弃?」
「没有的事。」英子连忙摇首:「就是……就是有些捨不得娘娘。」
「娘娘?」汪直诧异地望着她:「你不会真以为,娘娘少了你会感到寂寞吧?她可是宠冠六宫的皇贵妃!若是连她都感到寂寞了,其他宫的娘娘们该如何是好?」
「但她是真的很爱余姑娘的。」英子莫名地鼻头一酸,垂首说道:「我们杀了她最爱的余姑娘。」
「英子,她爱的是余姑娘,不是你。」汪直叹道:「旁人的事,与我们何干?」
英子被戳着了痛处,泪珠不住滚落,却仍垂着头,不愿让汪直发觉自己有多么在乎这份不属于自己的母爱。
「又生气了?」汪直无奈地望着她低垂的脑袋。
英子微微摇首,拉开了自己与汪直的距离。
「我还有些事要办。」英子低声说道,嗓音有些嘶哑:「这事咱们改日再说。」
汪直面色阴沉,沉声说道:「无妨,随你。」
汪直兴冲冲地向英子说了这件天大的好事。孰知,她竟只这么不咸不淡地回了几句。这又要本就脾气不好的他,如何不怒?
汪直回首跨了几步,刻意走得极为缓慢,等着小傢伙回心转意出声唤他。孰知,良久过后,身后依然一片寂静。
汪直气结,再也不去理会她,快步离去。
此后的大半年,英子连汪直的衣角都没见过。汪直似乎是凭空消失了,却又确确实实地出现在下人们的间聊中。英子听闻,他的差事办得不错,受到皇帝的赏识,又给他派了更多的锦衣卫。
旁人总说,汪大人行事果决,永远冷静无比。只有英子知晓,在那些锦衣卫向他俯首称臣时,他该是怎么样的狂喜。
英子万万没有料到,她竟得在汪直回来前先行搬出昭德宫。
原因无他,只是皇帝建了另一处更为华美的宫殿,正好能送给他最为心爱的万皇贵妃。
「安、喜、宫。」英子看着匾额上的大字,低声说道:「这名字,看着就喜庆。」
「是呢。」余妍兰娇嫩的嗓音自后头传来。英子连忙戒备地回首望着她。
「姐姐还是对我如此防备,真伤兰儿的心。」余妍兰似笑非笑,故作哀怨地说道。
「被你矇了两回还不够吗?」英子微怒,冷冷地说道。
「这怎么能怪兰儿呢?」余妍兰叹道:「若非姐姐如此易于矇骗,兰儿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于你。」
「感情你会骗我,还是我的错囉?」英子怒道。
「姐姐别恼,兰儿是不会再骗你了。」余妍兰叹息:「已经没有必要了。」
「什么意思?」英子困惑地望着她说道。
余妍兰浅笑啟唇,正欲说些什么。一群宫女踏着凌乱的步伐进入内殿,打断了她还未出口的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