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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分

 

伍子昭说完,目光一转,极自然地落在闻朝身后的洛水身上,喊了声“小师妹”。声音镇定,可眼神却亮得惊人。洛水哪里受得,与之一触就垂下头去,强作镇定回了一礼。殊不知,这般正经模样落在伍子昭眼里,便如同羽毛般,团在他嗓眼心口,痒得人厉害。“……不过几日不见,小师妹如何就生分了?”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洛水果然惊得一下抬起了头,眼亦瞪得溜圆。闻朝也立刻望来,似有疑惑,还有些不赞同。伍子昭当然知道这话略显轻浮,可一瞧见她含嗔带怒的眸子,注意力全都在自己身上,心头就再满足没有。且这就般顶着师父的目光,纵使后颈微微发麻,反倒觉出一种偷情般的刺激来。由是伍子昭心下愈发火热。不过他亦知不好太过,又使劲瞧了两眼,看得洛水耳尖微红,终于心满意足地垂下头去,主动同闻朝告罪:“师父莫怪,小师妹同我等亲厚,几日不见,自是有些挂念——昨日听说她要回,红珊便立刻说也要过来。”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般,恰红珊并李荃御剑至前,瞧见洛水立刻灿然一笑,道是“小师妹终于回来了”。后头陆续还有叁五弟子一同来迎,行礼后皆同洛水热情招呼。闻朝面色稍霁,一一简单问询后,道:“修业之事稍后细说。”他转向洛水道:“此行劳累,你自去休息吧。”洛水不敢多说,只“嗯”了声便同旁的弟子一一告辞。最后轮到伍子昭时,不待她开口,就听他状似不经意道:“听师父的意思,小师妹此行还有些波折,回头可要好好同我们说说。”洛水心头一跳,下意识就朝闻朝望去。不想对方也正望来,只是不待她看清神色,已转而对他大弟子道:“不急。晚些我还有事要同你说。”他语气郑重,伍子昭自然不再玩笑,点头应下。洛水稍稍放下心来。可惜一口气还没彻底吐出,就听得一声笑语遥遥传来。“师弟,如何回来了也不知会?莫不是想独自同弟子们热闹?”其人声音再温和清朗没有,可落在洛水耳中却不咎于催命魔音。她立刻垂下脸去,强压着背后炸出的一片冷汗,顺势同旁的弟子一起,恭恭敬敬朝那人行礼。洛水不愿看,却依旧避不过那人上来就站在闻朝身侧,行止间,淡青的鹤氅后摆泛着水波也似的清光,在她眼皮子低下悠悠曳出一道示威也似的弧。洛水立刻闭眼,可那仿佛蕴了水意般的梅兰之香却愈发明显,脉脉地拂过她每一个炸开的毛孔。洛水只能屏息静气。旁的弟子亦俱是恭敬。一时之间融和的气氛荡然无存。可白微却恍若未闻般,笑吟吟道:“怎么,当真不欢迎我?这般生分,却是让人难过。”闻朝摇头:“你倒是好兴致。”白微笑道:“羡慕罢了,难得见你这处热闹,我又是个喜爱热闹的,自然要来。”

闻朝不将他打趣的话放心上,只对一旁弟子道:“你们去偏殿等着,我与掌门有话要说。”白微道:“放心,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旁的弟子自然说不敢,道是先自去了。洛水只当听不懂,全程头也不抬,混在一众弟子中行了礼,便逃也似地朝自己住处奔去,根本顾不得背后落了数道目光。她那厢逃得火急火燎,伍子昭一边御剑,一边不时侧目去看。红珊见了,打趣他:“怎么?怕人跑了?”伍子昭笑道:“已经回了山,横竖能跑到哪儿去?就是这一日不见如隔叁秋,等晚些见着了,不知又要隔上多久。”他直白坦荡,红珊“哎”了声,笑骂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急——大家都听到了,一会儿同师父少说几句,早点放大师兄去私会佳人。”旁的弟子俱哄笑起来,纷纷道“我等晓得”“师父也不耐长篇大论,师兄不必担心”。伍子昭但笑不语,暗暗摸了摸袖中玉简。他来前就已给她发了讯,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瞧见,又要让他等多久…………洛水当然无心去查玉简,一头扎进弟子居中,恨不能缩在被中再不出来。一想到临走前鬼使神差回头、撞见那人遥遥一瞥,她腿都要软了。她安慰自己,这人就是没事来给她添堵,且已经和闻朝一同去了。她只要按师父说的,这几日都不出去便是——山海之会更近,那人只会越来越忙,哪可能真的专门为她跑到弟子居来?当真是闲得不要脸皮了么?等等……洛水像是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从芥子袋中找出公子早前给的玉石珠子,用掌心捂了按在胸口,默默念道几遍“我自歇下了”“不要过来”,待得那珠子微微发热,好似答应一般,方略略放下心来。她想,自己只是防着那人当真不要脸皮,那鬼向来谨慎,应当明白她的意思……松了口气之余,洛水又有些着恼:那鬼最是有主意,还自觉天命在握,她替他担心什么?说起来,晚些她还要同他算账呢——说什么明月楼之行全当散心即可,还不是……还不是……思绪在此顿了顿,蓦然转了个弯。她想,早前自己在明月楼,确有一番际遇,若非最后一夜惊乱频出……想到这里,她脑子白了白,本能不愿去回忆那夜种种——非是那段混乱情事,正如她给闻朝暗示的那般,完全可当做酒后乱性。可更多的记忆,譬如缘何遭罪、遭了什么罪,却同潜藏雾中的魍魉一般,令她隐隐生畏,每每触之,除了指尖刺痛、背后惊汗频频,竟是连“不能想”的念头都模糊一片。由是不知不觉中,她于一片思绪缥缈混沌中呆坐了小半日,待得回神之时,只觉头昏脑涨,困倦无比。或许是已经回了自己的住处,熟悉的摆设、熟悉的味道总归让人心安,她没怎么挣扎,便沉沉睡去,甚至做了个梦。应当是梦。因为她一睁眼就瞧见了季哥哥。其人端坐在不远的窗棂边,单手支颌,安安静静地望着窗外。黄昏最后的霞色融融落下,为他的眼珠、嘴唇、手指镀上了一层沉而暖的色——这些地方本同他惯穿的衣色般,总是清浅到略显寒凉,可此刻因浸染了日暮余晖的缘故,便有了模糊的活气与柔软,就同她无数次梦见过的那般——觉她注视,他略略转过了脸来,微微一笑,同身后的漫天余晖般活色生香。“醒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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