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药像是割裂梦境的一把刀,萍水相逢与雨中逃生都只是梦中一隅,刀子将这场劫难与阿玉这个名字统统割留在了过去,醒来之后的秦惜珩仍是楚帝与宁后最疼爱的仪安公主。
她回到了熟悉的皇宫寝殿。
凝香见到她醒来,庆幸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叫来御医看诊一次后,被问道:“我怎么回来的?是不是一个戴斗笠的人送我回来的?他现在在哪儿?”
“婢子听说,是谷家的二公子在合安医馆找到了公主。”
“谷家?”秦惜珩的面容还没有恢复,依然苍白似纸。她问:“哪个谷家?”
“潭垣伯谷宥,”凝香说,“寻到公主的,就是潭垣伯的次孙谷怀璧。”
“那阿玉呢?”秦惜珩急声问,“阿玉在哪里?”
凝香反问:“阿玉是谁?”
秦惜珩抓住她的手臂,扯着嗓子用力地说:“就是救我的那个人,他叫阿玉。是他将我从土匪手里救出来的,也是他送我去的医馆,他的左脸这边,有一块红色的胎记。怎么,你们没有看到他吗?”
凝香摇头:“公主是谷家二公子寻到的,他说找到公主的时候,公主周围没有别人。”
秦惜珩喃喃低语:“怎么可能……”
凝香道:“公主莫不是做了个梦,将梦与现实混淆了?”
脑海中阿玉的声音已经模糊,那副带有红色胎记的面容也似乎久远了起来。秦惜珩经她这么一说,也怀疑起来,“是梦?”
无论此遇是梦非梦,阿玉此人在秦惜珩心中都只剩下了一个残影,声音相貌全都不完整。
直到这次,她遇到了一个同样有着桂花混杂牛乳气息的人。
萍水故人,终于再逢。
秦惜珩猛地从梦中醒来,胸口起伏不定,颈子里都渗出了细密的汗。
她大口喘息几阵,发现自己还躺在盛芳殿的床上。
“公主醒了?”凝香一直在旁边守着,见状赶紧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汗。
“这是怎么了?”凝香看她半天都愣着不动,有些担心地问,“公主梦魇了?”
“我……”秦惜珩害怕地蜷缩着身子坐起来,“我梦到了那次被土匪绑走的事情。”
凝香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道:“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公主别怕。当年还好有谷常侍……”
秦惜珩倚在床头静静地靠着,打断道:“不是他。”
“啊?”凝香愣了愣,“不是谁?”
秦惜珩没再说话,她蜷缩着身体重新躺下,听到外面窸窣的夜风阵阵作响,正扑打着檐下的窗棱。
这一刻好似回到了当年的迷途逃亡中,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觉得那些风雨又打在了身上。
“怀玉呢?”她静默半许,忽然问了一声,但问过之后才想起来,现在正是夜半,赵瑾应该就在偏殿里歇着。
凝香意识到她改了对赵瑾的称呼,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回道:“侯爷在偏殿,公主有事找他?”
秦惜珩迅速摇头,“无事。”
只是心里空落落的一片很是不安,但是与赵瑾在一起时,这种感觉就不会有。
三载前后,救她的始终都是那个叫做“阿玉”的人。
含章
赵瑾并未在盛芳殿的偏殿歇下,而是一个人来到了山道间。
二营禁卫们正忙忙碌碌地整理尸首收拾猎场,见到她来,前后不一地喊着“侯爷”。
她一战成名。
赵瑾并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淡淡地点头后,走到了甘子替她挡箭的地方。
山道间的尸体已经清理完毕,只剩血水还留在这里,与泥土混为一体。来日之后一阵雨、一场雪,又能将这里变得干干净净。
“侯爷。”
雷大叫了她一声,指着一个地方说:“我们把甘子挪到了那边。”
赵瑾轻轻地“嗯”了一下,抬脚走过去时,心中骤然如巨石堆压。甘子不是第一个为她而死的人,却是将她再次推入梦魇的人。
她曾用很长一段时间来摆脱替人活着的沉重枷锁,可她忘了,只要她手上还有兵,这样的梦魇就是源源不断。
这个在几个时辰前还向她邀赏的人,现在只能冷冰冰地躺在这里,他家中还有虚弱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
赵瑾看着他,压抑了许久的眼泪还是浮了起来。
方密察觉到她的靠近,头也没回说道:“这家伙天天最大的念想就是升官发财,眼下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仗着替梁渊侯挡下一箭,借故来邀功。
这话方密没说,但赵瑾明白。
她问:“他是怎么去二营的?”
方密道:“这小子偷盗成性,有一次终于老天有眼,让他被人送去了官衙,就一直在里面待着。建和三十三年,太后过世,圣上为替太后祈福,大赦了一次,他就这么出来了。可出来之后才得知,他的老子娘都不在了。自此,他决定痛改前非,做点正当差事,于是卖了祖屋托人打点,这才进了二营。”
赵瑾又问:“他儿子多大?”
方密叹气,“还未满月。”顿了顿,他又说:“自打当了爹,他不当差的时候还会去做些体力活,说是要攒钱让儿子好好念书,等到将来光宗耀祖,他才有脸去见他的老子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