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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玉知在外公家小住一周又被邢文易开车接回,暑假已至尾声,接下来的六年级也从指缝迅速溜走,往回看不过是在各个补习班之间连轴转,玉知还从没尝试过同时上这么多培训,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每日回家累到倒床就睡,邢文易在她床边默默看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替她退掉一门写作课。

玉知到六年下期去参加实验中学的秘考,那考试的确隐秘,考场设在一个培训机构的二楼,小门狭窄,往上的楼道里水泄不通,全挤满了学生家长,大家在楼道里填表、缴纳一百元考试费用,她和章正霖两人从窄窄的楼道上去,相互看一眼就匆匆各进考场,在窄而破旧的小桌前做一张奥数试题。

这房间里没有电扇也没有空调,只有十几个学生翻动纸张、演算的声音。玉知挨着内侧的墙,眼睛却忍不住往窗外看去,窗外是蓊蓊郁郁的梧桐,在六月的阳光下挥舞着淡金色的光影,还有连绵不绝的蝉鸣……

她的笔逐渐慢下来,心想,这考试有什么必要?明明爸爸已经为了她读书方便买了一中附近的房子,明明她更喜欢一中的校服,为什么非得来参加这场考试?考上了实验中学,她就得寄宿,回不了家了。

玉知的卷子交上去,半张都是空白,章正霖在楼道口等她,他似乎答得很好,而玉知提起作答情况只是笑一笑,神情有点无所谓。两周后成绩发下来,玉知只得30分,排在倒数正霖也只有60分,均未入选。

章正霖的妈妈孙阿姨跑去问招生组,她绝不相信数学成绩一向出类拔萃的儿子会只摸到及格线,对方却在电话里含含糊糊,拒绝她的查卷验分要求。外行得事后才知道,原来这测验别有洞天,考前还有个要价八千元的培训班算是敲门砖,如非成绩优异又参与培训,纵使天高的分也别想鲤鱼跃龙门。

邢文易接到玉知的成绩通知电话,没有不满也没有生气,只是听到三十分的时候眉尾微动,表情仍是淡淡的。他挂了电话转头问:“你是不是没做完?”

“没做完,但是做完也没用。”

“怎么说?”

“我不想去,而且我没报那个八千块的培训班,实验不会让我进的。”

邢文易顺便删去几条垃圾短信,顺口问:“之前不是问过你要不要报名?”

“懒得弄啦。”玉知拖长尾音:“都买好房子了,走路十分钟就到一中了,我又不想去实验住宿。”

邢文易倒也没说她什么,本来他也只是让玉知去考着玩玩,没进也没事。正因如此,他也没让学校那边知道玉知是自己的孩子,要不然他不开口,很多事也会顺风顺水。他不愿意那样,在他看来,孩子有多大的能耐就呆在多大的地方,两所学校教学质量差异没那么大,他也不想让女儿在初中就过早地寄宿,学校的环境怎么也比不上家里。

另一方面,江州的房子已经装好,他打算趁着暑假带着玉知去住一阵子,如果她愿意可以去上一个小升初的衔接班。只要初中成绩不错,拿到学校的合作推荐名额,自然会有省重点中学的招生办投来橄榄枝。

邢文易替孩子细细考量了一番前途,觉得还算光明,于是放下心来,这三十分考试成绩的事立刻就抛之脑后了。

邢玉知却有些担心章正霖,周一去拍毕业照,她和王怡婷算是女生里高挑的,被分到后排和男生一起站,王怡婷站在右边,章正霖就自觉挨着站到她左手边来。前头还在调整队形,邢玉知悄声问他:“你那考试,到底怎么回事?还能进实验吗?”

“我觉得我进个火箭班都绰绰有余,那题是真简单,就是他们捣鬼。”章正霖小小翻了个白眼,语调有些轻蔑:“我妈一开始闹着要验分,后来就说能不能再送个红包托关系让我进去,也不成。现在被整恶心了,说干脆让我去读一中算了。”

上周验完户口本和房产证,大约这两天各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就要下来了。玉知对什么实验、火箭一概不感兴趣,又想不出到底是应该安慰他还是帮着痛骂暗箱操作,她说:“也挺好的,我们这几个,”她手一比划,示意她自己、章正霖、王怡婷、陈晨,还有后排几个章正霖平时玩得不错的男生,“我们都是读一中,都不分开。”

“那肯定。”章正霖听到她的话笑了。他这一学年个子长得飞快,已经比玉知高出不少,因此视线是往下的,一笑起来酒窝深深、睫毛微颤,秀气里又透露出一丝少年的俊朗,玉知让他这一笑晃了眼睛,竟然有点不敢看。

章正霖没察觉到玉知一瞬的别扭,低声说:“朝我挨近一点。”

玉知以为是队形的要求,没想到章正霖在众人紧紧挨着、没人注意的身后轻轻握住她的手,玉知想挣脱又挣不开,这时摄影师已经在喊口号,她只能一边露出一个虚假的笑一边抠章正霖的手心,没想到这人油盐不进,反倒是抓得更紧。玉知笑得愈发僵硬,就这样拍下了毕业照片,估计比鬼还难看。

邢玉知心里怄得慌,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两个人到放学分道扬镳都没说一句话。毕业照片是在之后邮寄到各人家里,这次放学就是散伙了。她心里忍不住想,他真不打算解释刚刚的牵手?

章正霖被男生们簇拥着去林业局打篮球,他走在前面,白色的短袖被阳光照得有点透,玉知好像能看清楚那衣服底下细细的腰。他手里抓着的篮球被塞给别人,随后像两人刚做同桌时那样,转身向她跑来。

“……你刚刚那是什么意思?”

邢玉知这话讲得近乎咬牙切齿,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还是烫的,不知道是羞是恼,太阳穴连着耳朵后脖子一块燥热,特别是耳尖,红得快滴血。她想不清楚章正霖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事,他不是在捉弄她,而是真的、真的……

真的喜欢她?邢玉知其实不希望他说出来,她觉得万分尴尬与不适,小学生班级中出现“情投意合”的“情侣”并不罕见,这一年来随着两个人越来越形影不离,班上时有起哄调侃,可是玉知却不想打破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从未承认过她“喜欢”章正霖。

很多时候,章正霖对她的重要性甚至超越王怡婷,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他们可以一起学习、玩游戏、互相发短信直到深夜,玉知甚至向他展露过自己的脆弱,她那么羡慕章正霖有一个爱他的妈妈。

如果这种关系被打破,如果她觉得尴尬,如果他们渐行渐远了呢?她不想承受这种后果,至少现阶段不想,在她交到更好的朋友之前不行。她不敢想,也不想再回归孤独。

章正霖走在她身边,两个人穿过人工湖和青草地,植物在太阳的照射下蒸腾出一股略带泥腥的香味,下午四点的太阳晒得人迷糊又黏腻,他的心也像一滩纠结的烂泥。

沉默了好久,他才说:“其实你知道,我也知道。”

玉知的左手背在身后,刚刚章正霖牵过的就是这一边,她的掌心潮湿,明明不是汗手也紧张出了湿意,章正霖牵过她的手腕,在她的手心放上一颗糖。

二十九度,那颗糖有点融化的迹象。玉知揭开透明的糖纸,放进嘴里的时候还在担心如果手抖糖掉了怎么办,但是并没有。微融的糖表面是浆质的,玉知等它在口腔里慢慢褪去那层化开的软浆,露出里面仍然坚硬的那部分。

她不想随波逐流、尊重气氛地给出什么回复,而是直截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章正霖听了她这句话,反倒是轻松了。他说:“我知道。”

他也觉得自己疯了。一个小学生,自以为是地在追寻什么爱情呢?他知道自己对玉知的感情并不是纯粹的友谊,但是退回去一些更让他安心,因为他突然发觉向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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